美國助理檢察官制度評介及啟示

段明學

摘 要：助理檢察官是美國檢察機關執法辦案的中堅力量，招錄條件嚴格。助理檢察官的辦案模式主要有水平起訴模式、垂直起訴模式和混合起訴模式。目前，美國檢察機關正在采取積極措施，加強檢察官、助理檢察官的職業保障，以維持檢察工作的連續性、穩定性。

關鍵詞：美國 助理檢察官 辦案模式 職業保障

在美國聯邦及地方各級檢察機構中，檢察官只是名義上的辦案主體，助理檢察官才是名副其實的、真正的辦案主體，承擔著大部分案件的調查和起訴工作。助理檢察官的能力與水平關系到刑事司法系統能否發揮作用。因此，聯邦和州政府都非常重視助理檢察官的選拔任用、教育培訓與監督制約，以保障司法正義的實現。

一、美國助理檢察官的產生

美國聯邦檢察機關的助理檢察官（Assistant United States Attorney，以下簡稱“AUSA”）與地方檢察機關的助理檢察官（Assistant District Attorney，以下簡稱“ADA”）產生方式有所不同。

《美國法典》第28章第542條規定聯邦檢察官由總統任命，聯邦助理檢察官則由總檢察長任免。但在實踐中，每個聯邦檢察官均可自行雇傭和解雇其所在檢察院的聯邦助理檢察官，并對他們進行日常監督。在各州，助理檢察官往往通過以下兩種方式產生：一是由選舉產生的檢察官任命。在美國大多數州，檢察官是由選舉產生的，任期2年至8年不等。新選舉的檢察官一旦上任，往往會任命一大批助理檢察官。但這種任命可能是基于政治或私人目的，一定程度上存在任人唯親的情況，對檢察官辦事處的工作效率和工作連續性會帶來不利影響。二是作為文職雇員被聘用。這類助理檢察官基于他們的書面考試或面試被聘用，且要經過一段試用期才能獲得長期職位。他們受文官制度保護，不隨選舉產生的檢察官落選而被免職，從而能夠保證檢察機關的穩定性和工作的連續性。

通常，助理檢察官職位的競爭非常激烈。在波士頓、紐約、舊金山、洛杉磯等東部及西部沿海大城市的檢察官辦事處，經常是成百上千人競爭一個助理檢察官職位。助理檢察官的報考條件十分嚴格。例如伊利諾斯州北區檢察官辦事處在招聘助理檢察官時，必須要求申請人擁有法學博士學位、是律師協會的積極會員，并至少應有兩年訴訟實踐經歷。杰出學者、具有重大案件訴訟、刑事辯護和較強的法律寫作能力、熱衷于公共服務等情況的申請人會被優先考慮。

招聘助理檢察官的程序復雜，各地檢察官辦事處的做法不完全一樣。大致包括以下幾個環節：一是檢察官辦事處發布招聘公告。一般包括空缺職位、招聘人數、工作性質（全職還是兼職）、工作職責、聘用期限、報考條件、工資待遇等內容。二是申請人提出書面申請。主要包括申請人的姓名、住址、聯系電話、擅長語言、畢業院校、目前職業、加入律師協會的時間以及實踐經驗等。申請人必須如實客觀地提供個人情況，如實報告過去的犯罪行為及其他事項，如信用記錄、納稅記錄等。申請人在提出書面申請時，可以一并提交德高望重的律師或者其他相關單位的推薦材料，以增加獲得此職位的勝率。三是筆試或面試。有的檢察官辦事處只要求面試，有的要求面試和筆試并行。為確保招聘的助理檢察官具有“沉著、自信、熱情”（poise， assertiveness， and enthusiasm）的特質，常常要經過三輪左右的面試，由3人以上的資深助理檢察官組成面試組進行，最后一輪面試有檢察官參加。面試的問題十分廣泛，旨在評價申請人的法律知識、職業能力及倫理意識。最常見的問題是“為什么想成為助理檢察官”。面試者也常詢問申請人的學術情況或工作經驗，考察其實體法和程序法知識，提出案例分析等問題。申請人在回答問題時，不得隱瞞或虛構，必須如實作答。四是全面背景調查。申請人在被錄用前，必須通過聯邦調查局（FBI）的背景調查。主要分為兩類，一是適合性調查（Suitability Check）。主要適用于暑期實習生等短期求職者。FBI會通過問卷調查、指紋采集等例行的、常規的調查手段，調查申請人是否適合該崗位。二是安全性調查（Security Clearance）。主要適用于長期職位或永久職位，以確保被調查人忠實可靠。FBI可以采取走訪申請人的證明人、前雇主、同事、朋友、鄰居、房東、高等教育機構等多種方式，查閱其信用、服役、納稅、犯罪等記錄。若申請人存在以下情況：（1）不及時進行納稅申報；（2）存在嚴重的個人信用問題；（3）拒絕酒精測試；（4）具有使用管制藥品歷史；（5）曾經被逮捕或被定罪；（6）在安全表單（security forms）上作虛假陳述等，檢察官辦事處有權拒絕錄用。此外，申請人要進行毒品測試與測謊。五是宣誓就職。《美國法典》第28章第544條規定，檢察官、助理檢察官在就職前，均需要宣誓。至于誓詞，有長有短，并沒有統一的規定，主要是表示遵守從事這份工作的職業倫理要求。六是培訓與試用。新任助理檢察官在承擔新的工作之前，通常要接受課堂教學與跟班觀摩的培訓。例如曼哈頓地區檢察官辦事處對新任助理檢察官的培訓，先是5周的講座和閱讀課，引導新人熟悉刑事法典和辦事處工作；然后新人被分配到早期案件衡審局（ECAB），審查輕微案件以決定提起何種指控。[1]經過一段時間試用，通過考核，新任助理檢察官可以獲得一個長期職位。

二、美國助理檢察官的職責與辦案模式

《美國法典》第28章僅規定了檢察官的職權，并沒有規定助理檢察官的職權。助理檢察官由檢察官任命或聘用，根據檢察官的指派履行職責。無論是聯邦還是各州，助理檢察官的辦案職權均來源于檢察官的直接授予，而非來自法律的賦予。

每個聯邦檢察官辦事處都有十多名至數百名助理檢察官，負責檢察官辦事處的日常工作，享有決定是否指控、進行控辯協商、出席法庭等權利。他們在執行這些任務時，十分類似于地方或者州檢察官。助理檢察官享有文官制度的保障，在聯邦檢察官因政治原因離開時，他們將履行檢察官職責。盡管聯邦檢察官有可能被新總統免職，但助理檢察官基本上能夠留下來，并繼續代表聯邦政府出庭履行職責，從而保證了檢察工作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在大城市的地區檢察官辦事處，也有數百名助理檢察官。首席檢察官負責制定起訴政策，辦事處的日常工作則主要由助理檢察官或副檢察官處理。助理檢察官出席法庭、會見證人、監督偵查、與被告律師進行談判等。為了處理特定類型的犯罪案件，許多檢察官辦事處都建立了專業化的辦案小組或者辦案團隊。以費城為例，該地檢察官辦事處有處理殺人案件、性侵和家暴案件、經濟犯罪案件、累犯案件等四個專業化的辦案小組。這些辦案小組集中、重復處理類似案件，有利于助理檢察官完善辦案技巧、豐富專業知識，提升辦案質量和效率。endprint

各個檢察官辦事處組織形式不同，辦案模式也有所不同。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三種辦案模式。

一是水平起訴模式（horizontal model of prosecution）。助理檢察官被分配到不同的辦案小組，分別承擔刑事訴訟中某一特定程序的功能，并且只享有有限的自由裁量權。隨著訴訟進程的自然推進，案件從一個助理檢察官手里轉移至另一個助理檢察官手里，沒有一個助理檢察官能夠自始至終辦理案件。例如對某一類型案件，一個助理檢察官或辦案團隊專門負責在初次出庭時處理案件，另一個助理檢察官負責起訴方的預審聽證工作，其他負責提審等。水平起訴模式常見于較大的檢察官辦事處，用于辦理大批量的訴訟案件，以提升訴訟效率。

二是垂直起訴模式（vertical model of prosecution）。案件被分派給一個助理檢察官，他從開始訴訟到案件最終處置全程負責。該模式常見于較小的檢察官辦事處。囿于人手不足，無法運轉水平起訴模式，效率也低于水平起訴模式，但個人負責制有利于厘清辦案責任。并且隨著訴訟進程的推進，助理檢察官與被害人、證人的聯系會越來越密切，彼此間的信任程度會得到提升。

三是混合起訴模式（mixed model of prosecution）。目前，多數檢察官辦事處都采用此模式。多數案件采用水平起訴模式；殺人、性侵等特定類型案件，由專門辦案小組全程負責。這既滿足了處理常規犯罪案件的效率要求，又能使用專門力量辦理更加嚴重的犯罪案件。

不論是聯邦檢察系統還是地方檢察系統，均以“個人負責制”為基礎。檢察官具有較大的獨立性和自由裁量權。就每個檢察官辦事處而言，檢察官作為負責人，有權決定辦事處負責的一切案件和一切問題。助理檢察官在辦案時，盡管必須接受聯邦檢察官或地方首席檢察官的領導，貫徹執行他們制定的起訴政策。但是基于司法親歷性原則，他們在辦案時仍然具有相當的獨立性，有權就案件的調查和起訴作出決定。

三、美國助理檢察官的職業保障

在美國，無論是司法部長或聯邦檢察官，均屬政務官。聯邦檢察官雖有4年任期，但總統仍可隨時免職。助理檢察官由聯邦檢察官自行任命，同樣得隨時被免職，沒有任何身份保障。因此，美國檢察官、助理檢察官職位具有鮮明的“流動性”特點。從事檢察工作被視為通向更高職位的“跳板”。據統計，美國助理檢察官的平均工作年限僅為4年至5年。在曠日持久的訴訟中，因助理檢察官突然辭職而臨陣換將的情況時有發生。

這種流動性和不穩定性既是壞事，也是好事。一方面，嚴重影響了檢察人員的職業化、專業化，影響了檢察工作的效率和延續性。但另一方面，促進了檢察機關的新陳代謝，增強了檢察機關的活力和適應性。讓檢察官、助理檢察官崗位流動起來，有利于消除其職業倦怠感，調動工作積極性。因為沒有了穩定職位帶來的“高枕無憂”的優越感，為了謀求留任或高升，都需要勤懇工作，以取得更好業績。對政客來說，檢察工作很“鍛煉人”、很“露臉”，可以攫取更多的政治優勢和資源。

為了減少檢察官、助理檢察官的流動性帶來的負面影響，美國檢察機關正在采取積極措施加強其職業保障，主要包括：第一，限制兼職，鼓勵專職。《全美檢察準則》第1-1.3條規定：“一個司法區的首席檢察官應當專職。專職檢察官，無論是否是首席檢察官，既不能保留也不能從私人法律服務中獲利。在那些不能也不愿為專職檢察官提供資金支持的司法管轄區，首席檢察官可以兼職。但是，兼職期間不得從事與檢察官獨立性相沖突的職業行為。”這一規定同樣適用于助理檢察官。第二，嚴格限制對檢察官、助理檢察官的解職。《全美檢察準則》第1-4.6條規定，在對檢察官免職時，不應考慮但不限于下列因素：（1）與檢察官工作能力無關的個人特點，以及向來非公平的歧視根據，諸如種族、性別、宗教信仰、民族血統和性取向等；（2）參與黨派活動是合法且合乎道德的，除非這些活動干擾了檢察官辦事處的有效管理；（3）拒絕參加黨派活動。該《準則》第1-4.7條規定，助理檢察官、副檢察官的解雇應符合當地法律及正當程序的要求。在對其作出解雇決定時，同樣不應考慮上述因素。第三，提高檢察官、助理檢察官的薪酬待遇。《全美檢察準則》第1-4.3條規定：“首席檢察官薪酬不應作為確定助理檢察官最高薪酬的根據。確定助理檢察官的薪酬應考慮但不限于下列因素：（1）該司法區為鼓勵杰出人才投身于檢察官職業所提供的福利；（2）在私人律師業、私營企業、公共服務部門承擔類似責任的人之薪酬水平。”該《準則》第1-4.4條還規定，首席檢察官應確保所有助理檢察官都能獲得與其職責相當的福利項目（benefits program）。這些福利項目應當包括因履行檢控職責引起民事訴訟所支付的辯護及判決費用的補償金（indemnification）或保險金（insurance）等。

四、啟示

筆者認為，美國檢察官都是各級檢察機構的首長，相當于我國的“檢察長”，而美國助理檢察官則相當于我國的“檢察官”。上述美國助理檢察官制度有以下啟示：

第一，高度重視培養助理檢察官的素質能力。在美國，要成為助理檢察官，須通過層層選拔。助理檢察官每年還要接受一定期限的培訓，以提高履職能力和水平。我國在員額制改革后，員額檢察官的素質得到很大提升，檢察工作隊伍結構進一步優化。但對檢察官助理并沒有明確的資質要求。作為檢察官的“后備軍”，也是檢察工作的主要力量，有必要對擔任檢察官助理的條件、程序以及后續培訓等事項做出明確規定。

第二，科學設計檢察機關的辦案模式。目前，我國檢察機關的辦案模式主要是“水平起訴模式”。以職務犯罪偵查案件為例，分別由職務犯罪偵查部門、偵查監督部門、公訴部門辦理。筆者認為，從提高訴訟效率、落實辦案責任制的角度，可以借鑒垂直起訴模式。例如對比較輕微的職務犯罪偵查案件，除了逮捕外，可以由職務犯罪偵查部門的檢察官直接偵查起訴；只有重大的職務犯罪案件，才移交起訴部門審查并出庭公訴。

第三，理順檢察機關內部職權關系。我國檢察機關辦案責任制改革，旨在突出“誰辦案、誰負責”，強化檢察官的辦案主體地位。從改革試點情況看，檢察官辦案決定權進一步擴大，辦案獨立性得到顯著增強。但是在檢察機關內部，檢察長、檢察委員會、檢察官、檢察官助理的職責權限仍然不夠明晰，權力運行不夠順暢。為此，有必要進一步規范檢察機關內部各層級辦案主體的職責權限，以真正落實“誰辦案誰負責”原則。

第四，完善檢察官助理的職業保障。由于美國檢察官、助理檢察官的職業保障不夠完善，導致檢察官與助理檢察官流動性很強，不利于保持檢察工作的連續性、穩定性。員額制改革后，我國檢察官的職業保障更趨完善，但檢察官助理的職務序列、工資待遇并未明確，仍然沿用原有制度，這無疑影響了檢察官助理的工作積極性。因此，應當盡快制定檢察官助理的職務序列和工資制度，以提升檢察官助理的工作積極性、主動性。

注釋：

[1][美]愛倫·豪切斯泰勒·斯黛麗、南希·弗蘭克：《美國刑事法院訴訟程序》，陳衛東、徐美君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12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