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莉
(中國計量大學 法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對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的反思
——基于國家23個試點的實證分析
阮家莉
(中國計量大學 法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作為政策性工具,承載著貫徹國家知識產權戰略與促進中小企業融資兩大目標。其中,幫助中小企業解決融資難問題是直接目標,貫徹實施知識產權戰略是最終目標。隨著2008年實施知識產權戰略以及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建設創新型國家”戰略思路,我國開始積極推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工作。然而,通過對我國23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進行實證分析后發現,部分試點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工作陷入困境,在實踐中遇到相當大的阻力。在當前市場環境尚未成熟的情況下,應當充分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通過建立長期穩健的中小企業知識產權融資的政策支持機制,實現其最終目標。
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實證研究
2008年,國家知識產權局開始啟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工作,在此之前,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實踐僅在零星城市偶有發生,并未形成一種新的中小企業融資模式,其背后承載的推動知識產權發展目的也未體現。截至2017年,現已有16家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6家知識產權投融資服務試點、1家國家知識產權投融資綜合試驗區并通過驗收。本文即以這23家試點單位為樣本,分析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及實施績效。
實踐來看,這種“純粹”的質押類型以天津為外表。此種情況下中小企業與銀行等金融機構直接對接,不存在任何第三方信用機構或其他擔保物介入,銀行向企業提供貸款,知識產權作為質物被出質給銀行等金融機構。
2009年,天津諱杰科技有限公司以阿加曲班水合物的制備方法、阿加曲班副產物及合成與分離鑒定方法、阿加曲班的應用等四項專利權為質押物標的物,從大連銀行天津分行獲得了2 000萬元的貸款。此次融資即為典型的“純”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沒有第三方信用機構介入,大連銀行承擔所有風險。當然,此次放貸成功離不開政府、銀行、企業及中介機構的充分溝通:天津銀監局與天津知識產權局搭建專利質押對接平臺,在此基礎上組織銀行、知識產權評估機構到企業進行實地交流考察,在保證審貸質量的前提下,減少不必要的貸款審核環節,保證貸款申請及時通過[1]。
早期的上海浦東新區、成都采取了此種模式。該模式中,政府委托專門的機構并批準專項資金為金融機構開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提供擔保,政府專門機構與金融機構共同承擔貸款企業違約風險,當擔保貸款發生逾期,通常由政府專門機構先行代償,待其取得代位求償權再繼續向企業催討,可以說,政府專門機構幾乎承擔了全部風險。
以上海早期做法為例,上海浦東生產力促進中心為知識產權質押提供政府信用擔保:2006年底開始浦東新區科技發展基金每年向上海浦東生產力促進中心在銀行的專戶存入2 000萬元專項資金,銀行按照2~2.5倍放大貸款規模,浦東知識產權中心統一對質押的知識產權進行評估。生產力促進中心以擔保資金為依托,為企業提供95%~99%的擔保比例,而上海銀行名義上僅承擔1%~5%的擔保缺口。同時,中心為降低擔保風險,要求企業以知識產權和業主信用作反擔保。知識產權反擔保的實質是政府信用為知識產權“加持”,政府基本包攬擔保責任讓商業銀行無后顧之憂(見圖1)。

表1 我國23家試點單位情況表

圖1 上海早期浦東新區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
上海浦東生產力促進中心及銀行在放貸審核過程中考核的因素不僅僅是專利技術,專利是否足夠新穎、企業的發展歷程、業績表現等因素皆被納入綜合考量,知識產權本身并不具有決定性[2]。
該模式為以北京早期的“展業通”、上海后期、佛山南海區、溫州為代表。
1.北京“展業通”。該業務于2007年由交通銀行北京分行推出,連城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對知識產權進行評估,出具評估意見,北京資和信擔保有限公司作為商業性擔保機構提供全額連帶責任擔保,北京知識產權交易中心為知識產權處置平臺。當企業貸款期滿不能如期清償貸款本息時,先由擔保公司進行代償,再由擔保機構、評估機構和律師事務所等中介機構對所質押的知識產權進行處置,以抵付擔保公司的代償款[3](見圖2)。
2.上海后期做法。如前所述,上海早期系政府主導型,政府信用介入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但后期經過為期2年的全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在2011年中開始探索市場化道路,建立起知識產權直接質押貸款的方式,政府信用不再介入質押貸款,完成了從政府主導向市場化運作的過渡。上海市將知識產權質押擔保專項轉制成立浦東科技融資擔保公司,政府不再介入擔保項目的篩選,而是專注于優化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服務體系[4]。當年上海東升新材料有限公司通過發明專利成功向銀行申請了300萬元的知識產權質押貸款,該筆貸款即是典型的市場化運作,沒有政府信用擔保,也沒有固定資產抵押,突破了上海以往的政府擔保融資模式[5]。

圖2 北京“展業通”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
3.南海區建立了中小企業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貸前、貸后的服務平臺和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動態數據管理庫。申請貸款企業首先需要通過服務平臺的貸前調查,然后由區知識產權局進行篩選,通過篩選的企業才能被推薦給銀行,銀行最后審核后決定是否放貸。貸后,銀行和擔保機構通過動態數據管理庫進行實時監督。如果貸款到期后中小企業不能償還貸款,由第三方擔保機構承擔擔保責任并負責處置質押物(見圖3)。

圖3 佛山南海區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
東莞、湖南湘潭、江蘇鎮江采取這種“質押+抵押”聯保模式,知識產權質押物只作為全部貸款的部分擔保形式,對于其余部分仍須提供其他擔保方式,且固定資產抵押占比較大[6]。
以東莞為例,東莞市主要是以專利質押為主的“質押+抵押”模式,首先建立企業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需求庫,通過該需求庫掌握科技型企業的貸款意向;在此基礎上,政府出面,組織評估機構對初步選定的科技型企業進行知識產權評估,綜合參考待質押專利的科技含量、產業化可行性,固定資產和企業業績等因素,最后向銀行推薦通過考察的企業,銀行決定是否放貸[7]。
湘潭模式中,同樣要求企業在提供知識產權以供質押的同時,必須補充土地、廠房等固定資產進行抵押,且實質上重固定資產輕知識產權。截至2010年12月,湘潭市有10家科技型中小企業獲得該模式下的貸款,其中以知識產權與固定資產抵押聯保方式發放的貸款達到2.045億元[8]。
綜合來看,采用知識產權作為唯一質押物融資的試點少之又少,絕大多數試點在放貸時都需要結合企業自身信用,民間擔保機構信用或政府信用。
企業自身信用一般簡單外化為企業固定資產。在這種情況下,以知識產權質押獲得的貸款額度僅占全部額度的較小部分,銀行更多地側重固定資產抵押。換言之,知識產權在融資過程中僅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于企業而言,是其日后對外宣傳企業實力的噱頭,與銀行而言,方便應對上級考核①詳見“專利質押融資 無形資產遇見有形推手”,江蘇經濟報,http://www.js.xinhuanet.com/2016-04/26/c_1118740809.htm.。
將知識產權作為唯一質押物融資的,通常被視為純粹的市場化操作,然而事實上這種質押模式背后卻離不開政府的支撐。上述湖南湘潭、江蘇南京做法即是典型,在銀行審查放貸這一流程前,政府已經借助其信息優勢事先篩選出一批企業,銀行再作二次篩選。此種做法很難在政府指令型與政府推薦型之間區分嚴格界限,存在隱患。
商業性擔保機構作中介擔保則偏向市場化操作,政府并不直接干預融資過程,該模式一般適用于民間資本較發達地區,如北京、浙江、武漢等地,這些地區不僅民間擔保機構作為中介機構,民間資本也作為銀行的補充投資流向科技型中小企業。以浙江省為例,浙江省專門出臺《省級科技型中小企業扶持和科技發展專項資金管理辦法》,支持和引導民間資本投資科技型中小企業,大大提高了該省專利權質押貸款余額。此外,即便是走相對市場化的道路,初期也需要政府牽線搭橋,組織溝通,早期的北京模式中政府也會先對貸款企業資信與經營情況進行把關,從中篩選出基本符合貸款條件的企業再推薦給銀行[9]。
政府信用擔保模式中政府主導因素強,這種模式相比市場化的操作而言反而與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的政策目標更相契合。當下我國知識產權交易市場尚未成熟,知識產權評估難以采用市場交易法衡量,商業性銀行等融資機構對價值不穩定且難于交易的知識產權排斥,不少試點取得的融資成績有賴于政府持續且強大的扶植力度,向貸款企業貼息,向銀行、中介機構補貼。但是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并不純粹是為了幫助中小企業融資,而是推動知識產權運用發展,從這個角度而言,融資額度高的試點并不一定比融資額度低的試點成功。政府信用介入融資能把握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的目標,扶植真正有核心競爭力的科技型中小企業,推動知識產權產業化,防止知識產權質押一味變成中小企業的新型融資渠道。
另外,并非所有試點都只適用一種融資模式,例如武漢采取了混合模式,即既有“直接質押”,又有民間擔保機構參與的中介擔保;北京后期也繼續踐行市場化操作,創新設計了擔保方式,貸款企業既能以自有知識產權向擔保機構提供反擔保獲得銀行融資,也可以直接向北京銀行提供質押獲得資金支持[10]。
各試點都對被質押的知識產權及企業設置了一定條件進行篩選:可質押的知識產權限于可以轉讓的專利權、注冊商標專用權、著作權等知識產權中的財產權,并限制了知識產權的尚存有效期限;可申請知識產權質押的企業一般是當地的中小企業,該中小企業應當符合《關于印發中小企業劃型標準規定的通知》(工信部聯企業〔2011〕300號)中所列明的中小微型企業標準或《中小企業標準暫行規定》(國經貿中小企〔2003〕143號)標準②《海淀區知識產權質押貸款貼息實施辦法》(海行規發[2010]12號)。,部分試點還結合當地企業發展狀況要求符合當地對中小企業的相關規定,此外,一些試點還對該企業的資產總額與銷售額做了一定限制,如企業資產總額為4億元以下,或年銷售額3億元以下③《2011年海淀區知識產權質押貸款貼息資金項目申報指南》。。
更進一步,部分試點對知識產權的質量及企業實力做了更高要求:對于知識產權,東莞市要求授予的專利權有較高的科技含量,符合該市的產業政策和環保要求,且已經進入產業化運行階段,擁有一定經營規模,市場潛力較大④《東莞市專利權質押貸款管理辦法》。,廣州市則要求該專利創新性強、市場前景好,符合產業化發展方向并有較好的產業化條件和能力⑤2007年5月1日《廣州市促進專利技術實施與運用暫行規定》。;對于企業,則主要有知識產權機構設置、知識產權工作人員配備、專款專用三方面的要求⑥《海淀區知識產權質押貸款貼息管理辦法(修訂)》(海行規發[2009]9號)、2009年3月23日《佛山市南海區知識產權質押貸款貼息專項資金管理暫行辦法》。。
從收集到的相關資料來看,大部分試點都將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成交筆數與成交額度視為檢驗政策是否成功的標準。這種粗暴的任務分解式要求多處都有體現:河北省在《2013年全省專利權質押貸款工作安排意見》中就明確下達了當年的工作目標,要求年內通過專利權質押融資方式取得銀行業金融機構貸款總額突破3億元①其中,石家莊市實現融資貸款額5 000~6 000萬元,石家莊高新區實現融資貸款額2 500~3 000萬元;邯鄲、唐山、保定、廊坊、秦皇島5市各實現融資貸款額2 500~3 500萬元,衡水、邢臺、滄州、承德、張家口5市各實現融資貸款額1 500~2 000萬元;鹿泉、霸州、涿州、冀州、遷安、武安、豐南等國家知識產權強縣工程實施縣(市、區)各實現融資貸款額700~1 000萬元。。2015年3月24日發布的《安徽省知識產權局關于2015年專利權質押貸款目標任務分解的通知》中也對省內各市2015年應達到的目標筆數作了具體規定。
這種指標考核要求還延伸到合作銀行上,廣州市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風險補償基金決策委員會對合作銀行進行考核,合作銀行周期內發放風險資金池貸款額度未達到合作協議約定額度的,責令限期改正,下一考核周期仍未達到的,取消合作資格②詳見2016年8月12日實施的《廣州市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風險補償基金管理辦法》穗知〔2016〕50號。。佛山南海區則會每年對科技支行進行一次年度審核——該科技支行申請貸款的科技型企業數量應占所有申請貸款法人企業總量的70%或以上,如果沒有通過審核,該行將無法享受當年政府提供的財政補貼;如果連續兩次無法通過年度審核,該科技支行認定資格將被撤銷[11]。
正是此種任務分解式的政策實現路徑,上級的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在一級一級下達過程中原有的經濟目標也逐漸瓦解,轉化為了各地方達到的融資筆數與融資額度。以佛山南海區為例,自2010年12月被確定為知識產權投融資綜合試驗區以來,在接下來的4年時間里,南海區里的46家(次)企業成功獲得總額為5.13億元的知識產權質押貸款,但受益企業僅23家,大部分是續貸業務[12]。如此以來,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覆蓋面窄,并不能達到其本應有的扶植科技型中小企業發展,推動知識產權產業化的目的。
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牽涉到多方主體如政府、銀行等金融機構、企業、擔保機構、評估機構等,融資前后也有頗多技術性問題需要解決,因此,部分試點都強調搭建相關配套設施,主要包括知識產權評估工作體系、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信息綜合服務平臺、知識產權質押物流轉市場體系,知識產權擔保體系等③2012年12月7日《關于加快推進廣東省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工作的若干意見》(粵知〔2012〕207號)。。
其中,針對知識產權價值評估難,2010年上海就配套出臺實施了《上海市知識產權質押評估實施辦法(試行)》、《上海市知識產權質押評估技術規范(試行)》。針對知識產權交易平臺,佛山市南海區知識產權局專門出臺了相關文件要求建立以項目化形式進行合作運營的公共服務平臺④詳見《佛山市南海區知識產權局關于南海知識產權交易平臺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中介機構管理暫行辦法(試行)》。,廣州市也提出每年安排不超過50萬元,用于建立健全專利技術轉化交易平臺⑤《廣州市促進專利技術實施與運用暫行規定》。。
事實上,部分試點雖然在政策中并未提到上述表述,但在實際引導過程中有意識地采取了相關措施克服難題:湘潭市為了解決知識產權評估難問題,引進了專業知識產權評估機構北京東鵬資產評估事務所⑥湘潭市引進首家專業知識產權評估機構,發布機構:省科學技術廳,發文日期:2014-12-19,http://www.hunan.gov.cn/2015xxgk/szfzcbm/tjbm_6721/hydt/201412/t20141219_1192520.html.;天津市“天津濱海國際知識產權交易所”于2011年6月正式掛牌,旨在幫助科技型中小企業解決資金瓶頸問題。
通過對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的分析,可以發現,許多試點在制定政策以及實施政策過程中,出現了政策目標錯位的問題。這種政策目標的錯位表現為考核機制以質押融資筆數及質押融資數額為指標,而忽略了該筆融資是否真正有助于知識產權成果轉化,產業化經營的最終目標。
我國自2008年就出臺了一系列指導意見,2008年6月我國頒行的《國家知識產權戰略規劃綱要》中明確綱要的目的是“提升我國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和管理能力,建設創新型國家,實現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目標。”自該綱要施行以來,我國知識產權事業快速發展,但“大而不強”,知識產權運用與服務能力還存在一定差距,要實現由“大”向“強”的轉變,必須提升知識產權質量、優化知識產權結構,加強知識產權交易與融資,促進創新成果向現實生產力轉化。科技型中小企業一方面具有高質量的知識產權,是帶動知識產權發展的重要載體,另一方面囿于中小企業融資難,固定資產少,難以擴大甚至維持生產經營,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這一模式無疑為這些具有潛力的中小高新企業提供了更具針對性的融資渠道。
在此背景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政策目標應該是:借由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來強化知識產權應用與服務,進而推動知識產權的發展。選擇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這一模式,將科技與金融深度糅合,其的確回應了當下中小企業融資難這一問題,但這種成就絕非政策本身最終所指,而應是其在實現目標過程中產生的積極效應。在制定與實施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過程中,應當區分政策的手段與目的,避免本末倒置。
由于知識產權價值不穩定,法律風險高,部分試點為了控制風險,采取“質押+抵押”聯保模式。以江蘇為例,江蘇無錫在出臺的具體操作指引中就明確知識產權質押貸款額不得超過知識產權評估價值的50%甚至是30%,而且銀行普遍要求專利質押融資必須搭配房產等傳統抵押物。
另外,在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中,以商標質押融資的,一方面商標符合知識產權屬性,另一方面通常能獲得額度較大的融資,于企業、銀行是雙贏,但是這種融資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錦上添花”。以佛山順德區為例,自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開展以來,順德區內美的、南興果仁、名健電器、本邦電器、廣東東方罐頭有限公司等5家企業,通過多項商標權質押融資,實現了多達19.5億元的融資額度[13]。但對上述企業進行分析后發現,這5家企業財務狀況良好,年收入累積過億,已經達到大型企業的標準,他們的知識產權已經實現產業化運營,無需通過此方法來進行融資。
銀行作為市場主體,其天然的“趨利避害”本能使其傾向于固定資產抵押或大型企業,如此一來,真正迫切需要融資的科技型中小企業被拒之門外,這無疑與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政策的初衷相悖。
在我國部署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單位以前,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實際案例僅在部分經濟發達地區以零星個例樣態分布。如果說2008年以前,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還在起步階段,那么自2008年以后,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就進入到了發展階段,迄今已有近十年實踐。近十年來,我國知識產權事業盡管有了質的發展,但知識產權交易流轉市場仍未成熟,知識產權的市場價值難以估算,這也是實踐中知識產權質押率低,大多數銀行并未開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重要原因。
以知識產權評估為例,許多地區知識產權評估體系尚不健全,不得不引進外地評估機構。湘潭市長期沒有專業知識產權評估機構,為了解決此問題,2014年湘潭高新區與北京東鵬資產評估事務所簽訂了入園協議,成立北京東鵬資產評估事物所湘潭辦事處,旨在促進湘潭市科技資源與金融資源的有效結合[14]。對于銀行來說,評估機構作出的評估報告將作為銀行放貸的依據之一,然而在南昌、江蘇等地,由于評估標準尚未形成,當地缺乏具有市場公信力的評估機構,其出具的評估意見也難以為銀行提供準確參考。因此銀行常常選擇外地評估機構,無形之中給企業增加了貸款成本,影響企業積極性[15]。
在推行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制定政策時,首先應當考慮當地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的培育環境是否成熟,相關配套制度是否完善。對于知識產權評估、流轉交易體系已經自下而上建立的試點,地方政府當然可以通過貼息、風險準備金、補貼等財政支持方式鼓勵銀行和企業開展業務。但是對于尚未形成相關配套設施的試點地區,一味投入資金補貼無疑是隔靴搔癢,治標不治本,甚至可能出現政策尋租的不良業態。
考慮到23個試點中僅有北京、上海等極少數試點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形成了良性發展,政府在初期加大扶植力度初現成效后,已經開始逐步降低扶植力度并退出市場,仍有相當多數試點開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務缺乏相關配套設施支持,導致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務呈現虛假數字繁榮,一旦政府撤資,后果難以預計。然而,知識產權制度具有高投資、高風險、回報周期長的特點,而市場經濟主體天然的逐利性通常作出交易安全、低風險、回報周期短的市場交易行為,倘若政府不進行干預,等待市場主體主動采取措施,培育市場環境,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將遲遲難以發展。
因此,當前仍十分有必要肯定政府的介入,由政府主導,適時并采取合適的方式干預這一市場行為。其中一個重要方式即是優化制度環境,立足長效機制發展相關配套設施,提高知識產權質押意識,而不是階段性的進行貼息補貼。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作為一個新課題,牽涉到多方行政主體與市場主體:知識產權質押需要向知識產權局登記;銀行作為企業相對方,深度參與質押融資全過程[16];擔保機構的介入有助于分散融資風險,占據了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中的重要地位。在地方政府發展配套設施建設過程中,僅僅有知識產權局出力斷然不夠,需要由地方政府牽頭召集各相關部門,信息共享,宏觀聯動,共同推動地方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相關配套設施建設。
我國23個相關試點在地方政府的推動下,發展出了道路各異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狀態。通過對不同地點及不同時間段的試點情況進行分析比較發現,并不是所有試點都適用于純粹市場化的知識產權質押模式,在當前市場尚不成熟的情況下還放任市場化發展無助于推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而政府始終占據主導地位同樣是另一種極端,一旦支持政策退出,部分試點看似發展旺盛的知識產權質押景象不知能維持多久。
另外,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核心應當是知識產權,是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實際發展。不少試點為了達到績效考核要求,忽視那些真正有迫切融資需求的科技型中小企業,而選擇實力雄厚沒有資金壓力的大企業,如此一來,政府績效考核目標達到了,但融資筆數與融資數額的增加距離真正帶動當地科技型中小企業發展仍有相當長一段路要走。
在市場尚未成熟的試點,選擇政府專業擔保機構中介擔保模式能夠有效降低融資風險,經過政府篩選的知識產權能夠保證其為企業的核心技術并具有產業化前景,有了政府信用的參與銀行承擔風險小便于放貸,同時政府應該而且能夠把握好方向,避免知識產權質押的“形式主義”。待到業務操作熟練后,在建設相關配套設施的基礎上可逐步向市場化方向引導,商業性擔保機構參與擔保,政府逐漸退出市場,形成良性發展。
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制度主要由各試點政策組成,從政策發布部門來看,大多是地方行政部門,如知識產權局、科技廳、市科委等知識產權主管部門;小部分則是位階高一級的市級或省級人民政府,如《關于推進南昌市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工作的實施意見》即由南昌市人民政府發文;還有部分試點政策則由多個行政部門聯合出臺[17],如上海市《關于本市促進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工作的實施意見》,該意見由知識產權局、工商局和版權局及金融辦、銀監局、人行等七個部門聯合出臺并經上海市政府批準轉發。
從出臺政策的性質來看,以一級政府名義出臺的政策為地方政府規章,位階較高,需報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備案,在該一級政府范圍內適用,其他以地方政府部門名義出臺的政策為規范性文件,位階較低,適用范圍小。
地方政府出臺政策引導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優點十分明顯:地方政府對當地知識產權質押發展環境最為了解,能夠出臺較有針對性的措施。但是問題也十分突出:首先,大部分試點期間出臺政策的有效期為兩至三年,試點驗收后,這些政策相繼失效,并無后續政策承接,政策環境不穩定;其次,政策規定中常含有大量財政支持內容,需要有相應監督與公開措施,然而在實踐中有的企業與銀行根本不知有相關政策出臺;此外,由于政策位階低,適用范圍窄,常常同一市范圍內不同區做法不盡相同,操作指引混亂,不利于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務開展。
在當前各試點已驗收的情況下,地方政府對當地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過程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已經有所了解,經過初期的摸索階段,地方政府應當總結前期積累的經驗,從宏觀視角出發,提高政策位階,規范操作指引,為知識產權質押提供長效穩定的政策環境。
我國自2008年啟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試點工作以來,大部分試點政府都投入了巨大的財政支持,努力發展這一新型融資模式,通過分析這23個試點中的成功案例,能夠為我國接下來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工作開展提供豐富經驗。政府在制定與施行政策過程中,應當從較高位階出發,堅持一個政策目標,即知識產權戰略發展,建設相關配套制度,適時選擇質押模式,強化知識產權應用與服務,最終實現推動知識產權戰略發展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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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3.4;F832.4
A
1004-2768(2017)08-0069-06
2017-06-14
阮家莉(1993-),女,浙江杭州人,中國計量大學法學院經濟法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知識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