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靜++潘文婕
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的系列司法改革的重要內容之一,也是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實現制度化的表現。但在司法實踐中,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率低,導致對整體辦案效率提升推力不足,難以達到案件繁簡分流、司法資源優化的效果。據統計,浦東新區檢察院自2015年1月至2016年3月期間,共受理刑事案件6967件,其中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刑罰的共4388件,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刑罰的3872件。然而,同期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僅有609件,僅占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刑罰案件的15.7%,占同期受理案件總數的8.7%,遠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適用速裁程序案件的現狀
自2014年年底試行以來,浦東新區檢察院受理的刑事速裁案件種類分布不均。在609件速裁案件中,危險駕駛罪與盜竊罪共計507件,占適用速裁程序案件總數的83.3%,適用速裁程序的罪名集中程度可見一斑。另外102起案件中,毒品類案件(販賣毒品、非法持有毒品、容留他人吸毒)又占據了大半,達66件。其他案件,諸如妨害公務、尋釁滋事、開設賭場等均不足或剛滿10件。兩高、兩部聯合下發的《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試點辦法》)中規定的交通肇事、詐騙、非法拘禁、行賄類案件數量為零。《試點辦法》中納入速裁程序的罪名比例較低,導致適用范圍受限。《試點辦法》將刑事速裁程序的案件范圍界定為危險駕駛、盜竊、搶奪、詐騙、傷害、非法拘禁、交通肇事、尋釁滋事、毒品犯罪、行賄犯罪、在公共場所實施的擾亂公共秩序犯罪等8個罪名3類犯罪,占刑法總共451個罪名的比例相當低,使得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受到很大限制。
司法實踐中很多輕刑案件尚未納入速裁適用范圍。以信用卡詐騙罪為例,浦東新區檢察院2015年期間共受理信用卡詐騙案976件984人,占同期受理案件總數的14%,此類案件多為案件事實清楚、情節輕微的輕刑案件,具備適用速裁程序的條件,若納入速裁程序適用范圍,將有利于進一步節約司法資源。
《試點辦法》中規定的部分罪名不宜適用速裁程序,否則有影響案件質量之隱憂。一是非法拘禁案件。此類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的非法拘禁行為往往事出有因,或是與其他犯罪行為相互交織,拘禁過程多數存在暴力行為,辦理難度較大,不宜適用速裁程序。二是搶奪罪案件。司法實踐中此類案件發案率較低,判刑也較重,且常與搶劫罪難以區分,也不宜適用速裁程序。
刑事速裁程序的刑罰范圍過于狹窄。以浦東新區檢察院為例,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緩刑及單處罰金的輕微刑事案件比例高達70%以上,這些輕微刑事案件與速裁程序適用范圍的刑事案件的社會危害性并無太大區別,過于限制速裁程序的刑罰范圍,不符合我國目前司法實踐的需要。一年多的試點工作證明,在刑罰適用范圍過于嚴格的情況下,速裁程序的適用率并不是很高,僅占同期受理案件總數的8.7%。立足于刑事速裁程序效率的功能價值,將其限定為一年以下刑罰的案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適用速裁程序的條件設定過于嚴苛。首先,具有法定從重情節的被告人仍不能適用速裁程序。根據現行規定,具有累犯等從重情節的被告人,不適用速裁程序。其立法原意,是因為被告人在被判處刑罰后又再次實施犯罪,顯然并無悔改之意,不應再適用對被告人含有從輕之意的速裁程序。但是,對于其累犯行為,法律已進行了量刑從重的處罰,再剝奪適用速裁程序的權利,無疑是對這一情節的重復評價。實踐中,具有累犯情節而所犯罪行相對輕微的被告人為數不少,如將他們排除在適用范圍之外,則不利于速裁程序的功能發揮。
其次,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與被害人或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沒有就賠償損失、恢復原狀、賠禮道歉等事項達成調解或和解協議的不能適用速裁程序。據統計,浦東新區檢察院適用速裁程序辦理的涉及賠償的案件中,特別是在絕大部分交通肇事案件中,被告人完全賠償的比率僅為5%。由于交通肇事類案件涉及的理賠程序較長,大部分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尚處于理賠協商洽談之中,犯罪嫌疑人僅在自身能力范圍內做出部分賠償,再等待保險公司的賠付。如果僅因賠付能力不足而被剝奪適用速裁程序,則顯然有失公平。故筆者建議,對于已經作出合理的部分賠償并有積極賠償意愿的交通肇事類案件犯罪嫌疑人,可以適用速裁程序。
第三,對殘疾人禁止適用速裁程序的規定不合理。刑事速裁程序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來說,在量刑和快速處理案件上是有益的,僅因為身體上的殘疾就被剝奪適用速裁程序的權利,對殘疾人是不公平的。從表面上來看,這種禁止性規定是為了保護身體有殘障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但實質上是歧視性的立法。
刑事案件速裁程序擴大化的必要性與可行性
優化司法資源配置和提高訴訟效率在司法實務界已達成廣泛共識。從“重罪重刑”到“輕罪入刑”,迫切需要司法辦案人員在確保司法公正的前提下,把有限的司法資源更多用在重大、疑難案件上,對數量龐大的輕微刑事案件的訴訟程序進行進一步簡化、細化,簡單案件速裁快辦,疑難案件深挖精辦,消化積案,有效節約司法資源。
西方國家普遍廣泛適用“速決程序”的成功經驗可以為我國試點擴大刑事案件速裁程序提供有益借鑒。美國訴辯交易(plea bargaining),又稱辯訴交易、認罪協商,它是二戰后,美國犯罪率持續走高,人案矛盾緊張的歷史背景下被廣泛應用的。訴辯交易包括罪名交易、罪數交易和刑罰交易。如果被告認罪,檢察官就承諾不起訴被告,減少對被告的指控,撤銷指控或向法官建議從輕發落被告。雖然這一制度存在著爭議,但美國90%的案件都是通過訴辯交易審結的。
德國處罰令程序是一種無檢察官起訴、不開庭審理的書面審理程序。針對某些事實清楚、量刑較輕的案件,檢察官可向法官提出適用處罰令程序的申請,法官審核后向被告人簽發處罰令,如被告人不服并提出異議,法官就必須按普通程序開庭審理案件,如果被告人未在法定期限內提出異議,則處罰令就等同于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endprint
此外,在意大利、日本等國,都有相應的制度設計,旨在提高司法效率、保障當事人權利。這些都為我們研究擴大認罪認罰背景下的速裁程序擴大化適用提供了有益的借鑒。我國刑事訴訟存在擴大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巨大空間。當前,基層檢察院面臨著案件多、人手少、期限緊、輕案多的現狀。以浦東新區檢察院公訴一處為例,2015年共辦理刑事案件5824件7989人,其中刑期在一年以下的輕微刑事案件有3402件,占案件總量的58.4%,在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刑事案件中,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僅639件641人,占案件總量的18.8%。無論是就數據本身而言,還是與其他國家類似制度相比較,這個比例無疑都是偏低的,我國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有進一步擴容的空間。
刑事速裁程序擴大適用的探索與完善
進一步明確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罪名種類。1.進一步擴大《試點辦法》的罪名范圍。綜觀德國的處罰令程序、簡易程序;意大利的認罪協商制度;日本的簡易命令程序、簡易公審程序;我國臺灣地區的簡式審判程序后發現,域外的刑事簡易程序均只規定了一個籠統的范圍,并沒有對具體罪名作出限定,這對于我國速裁程序適用是具有啟迪意義的。實踐中,如能取消罪名限制,避免其淪為一些特定罪名的專屬程序,將大力提高司法效率。2.適當擴大金融、稅收征管等犯罪中的罪名種類。金融犯罪中諸多罪名都可納入速裁程序范圍內。以浦東新區檢察院金融與知識產權處司法實踐來看,信用卡詐騙罪占全處受理案件的80%以上,且本罪案情較為簡單、認定標準較為統一,適用速裁程序可以節約司法資源,提升司法效率。另外,在稅收征管犯罪中,逃稅罪、虛開發票罪、持有偽造的發票罪等,因其案情簡單、事實清楚亦可以納入速裁程序。3.適當擴大擾亂公共秩序類犯罪的適用。結合目前司法實踐的具體情況,為進一步提高司法效率,速裁程序應不以在公共場所實施為限。該章節中某些并非在公共場所實施的犯罪事實簡單、量刑較輕的罪名,如招搖撞騙罪、使用虛假身份證件、妨害公務罪、賭博罪、開設賭場罪等罪名,均可納入。4.適當排除不適宜適用速裁程序的罪名。在詐騙類罪中,除信用卡詐騙罪,其他犯罪如合同詐騙、貸款詐騙等,因案件事實較為復雜,證據規格要求較高,需要集中司法資源著力辦理,故不宜適用速裁程序。行賄犯罪,因該類案件往往為對合犯,案情較為復雜,證據多為言詞證據且具有不穩定性,案件數量也較少,實踐中也未出現適用速裁程序的情況,故可排除。搶奪罪,搶奪罪因判刑較重,且實踐中往往與搶劫罪難以區分,在厘清事實和甄別證據上存在分歧,易產生定性爭議,也不宜適用速裁程序。
適用條件過于嚴苛是導致目前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率較低的主要原因之一。結合法律規定及目前我國司法實踐的具體情況,筆者認為,以法定刑為標準劃分適用范圍更具有可操作性,可將刑事速裁程序適用范圍放寬至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單處罰金的案件。同時調整有關禁止性規定,適當放寬適用條件。較之于美、德等國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程序的適用范圍,鮮少見到類似我國《試點辦法》的禁止性規定。這些禁止性規定,有些是合理的,有些是可以調整或取消的,如此,可以進一步擴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解決速裁程序在實踐中適用率低的問題。
(本文得到上海市浦東新區檢察院速裁課題組的大力支持)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