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校合作要有“刺猬取暖”的距離

王永林/蘇州工業園區方洲小學教師

家校合作要有“刺猬取暖”的距離

王永林/蘇州工業園區方洲小學教師

作者與學生在新加坡游學

家校合作是現代學校發展的必然要求，“民主辦學”“開門辦學”成了一些校長經常談論的話題。學校對家長開放的領域越來越寬，家?；ハ嘟槿氲某潭纫苍絹碓缴??！稗k人民滿意教育”也讓很多教育主管部門將家長的滿意度測評作為衡量一所學校辦學效果的重要指標，甚至在一些地區，家長擁有一票否決學校的“話語權”。按理說，家長與學校的親密合作、充分溝通能形成較強的育人合力，但隨著家校教育責任主體的互相越界，家校合作成了模糊地帶，引發了系列問題。

透視：家校越界教育的背后

（一）是家校溝通，還是教育干涉

案例1：“大家都是剛進一年級，憑什么就把我們家小祺的學號排在最后？47號這個數字也很不好。這還沒開始學習我們就輸在起跑線上了，再說這個學號你是根據什么標準來排的呢？要是不行就抽簽。”開學第二天，一年級年輕的吳老師就接到了家長的電話。從小吳老師那糾結而又無奈的語氣里，大家明白了事情的大概，開學各班老師為了學習方便都隨機確定了學生的學號，可沒想到小祺的媽媽對號碼這么在意，本來調整一下也無所謂，可現在已經公布給學生，再調換更容易產生矛盾。家長的催問電話，讓吳老師很是煩惱，有心不理，又怕家長投訴，一調查，沒事也會給人留下班主任工作能力不強，和家長溝通不暢的印象，要是沾上了有投訴“一票否決”，那可就虧了，否掉了職稱晉升、否掉了評優評先，要是影響了學?？己耍€拖累了別人。

案例2：期末各班評“三好學生”，按照“德、智、體、美”綜合評定，這本是正常不過的事，可六年級的胡老師這次可攤上事了。小飛的家長在學校大吵大鬧，責問為什么他們家的小飛期末成績很好，卻沒有評上“三好學生”。胡老師拿出了學生的選票，跟家長解釋，除了成績還要看平時表現，最終還需經過同學們的投票。可家長就是不依不饒，揚言要到各個主管部門投訴，上傳網絡。雖然班主任一再堅持，可學校為了息事寧人，竟然補發了一張獎狀。最后，胡老師憤然辭去了班主任的職務。

其實，像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有的老師因為懷孕需要經常請假產檢等而遭到家長的聯名要求更換老師；因為一次考試班級成績低于平行班就要求調換老師；“新老師沒有教學經驗，為什么要讓我們的孩子當實驗品？”這樣的責問也屢見不鮮；因為對班級紀律或對老師的授課有疑問，就讓家長輪流駐班聽課；因為孩子同桌成績不理想，家長立即要求調換位置；還有的班級，部分家長認為小學階段孩子只要開心就好，另外一部分家長則認為老師的作業太少，甚至與別的學校對比，認為老師沒有盡力；有些家長更是通過網絡對學校管理和課堂教學行為進行“指點”，內容涉及“一堂課該怎么教”“為什么讓成績一般的孩子當班干部”“課表這樣排不合理”等微觀性的教學和管理問題，有的家長甚至選擇去論壇發匿名帖“聲討”老師。顯而易見，這樣的家校深入“合作”，已經干涉了學校的教育教學管理，影響了學校正常工作的開展。

（二）是家校合作，還是責任轉嫁

案例1：五年級的學生家長張女士最近很惱火，因為新來的數學老師經常發短信通知家長打印各種家庭作業，或者是試卷，或者是老師認為重要的真題。有時候下班到家才收到短信，要到很遠的打印店去打印，工作一天已經很累，還得費心費時打印試卷，可不做又怕孩子第二天被老師批評，更怕影響孩子的學習，甚是郁悶。在班上像張女士這樣，家里沒有打印機的還有很多。

案例2：三年級李琳琳的家長最近在朋友圈感慨，自己差不多能做個兼職老師了。每天孩子的語、數、英各項作業都要家長簽字，背誦的要簽，默寫的要簽，補充習題要簽，錯題集要簽，有時候還得進行批改，寫上檢查意見。要是孩子急著上學，沒怎么看就簽上名字，湊巧那天作業做的準確率不高或者有漏題，說不定就會接到老師的問責電話。要是遇上期末、調研，那就更忙了，一個一個詞語聽寫，一篇一篇課文抽背，一題一題數學檢查，有時候弄到深更半夜，幾欲崩潰。真是搞不清是孩子在讀書，還是她在讀書，是老師在教書，還是她在教書。

至于布置家長和孩子一起做手工，一起制作小報，同讀一本書，做親子實驗，和孩子一起看指定電影，進行親子詩文競賽那是太正常了，當然很多時候演變成“全家總動員”，孩子的作業真的變成了“家庭作業”。隔三差五地還要配合學校到班級里教孩子們包水餃、做壽司、擺果盤、剪窗花……很多家長感覺要是沒有兩把“刷子”，都讓孩子在班級里抬不起頭，甚至感覺枉為孩子父母。

這樣的“家校合作”造成的影響，首先是角色混淆，情緒對立，家長做了學校、老師、學生的事，老師又做了家長的事，老師不像老師，家長不像家長，學生不像學生，都不能專注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其次是彼此感到身心疲憊，因為家長的過多介入，讓教師在教育教學中有多方顧忌，教育的專業性難以實施，似乎是誰都可以對課堂“指指點點”，教師缺少教育尊嚴，造成部分教師不敢管、不愿管，不得不遷就家長和學生的不合理要求，產生“不求有功、只求無過”的消極思想。而家長在一次次的陪讀、檢查中也是抱怨不斷，影響了生活質量和幸福指數；再次是在這樣的合作下，孩子并沒有取得明顯的進步。家校合作的根本目的是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實現的前提是家校合力，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如果不能達成和諧統一，反而會起到阻滯的作用。

思考：家校合作互相越界的根源

（一）對“辦人民滿意教育”理解不夠全面

“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是黨的十六大以來，黨和政府對教育事業發展提出的目標要求，是黨為人民服務宗旨在教育領域的具體體現。然而，現在很多人把“人民滿意”等同于家長滿意。其實，家長只是人民的一部分，人民中也包括教師和學生本身。“辦人民滿意教育”也并非只是對于某一個孩子而言，是教育的整體情況，更不是一位家長對自己孩子教育的滿意，不能以偏蓋全?！叭嗣駶M意的教育”必須是符合教育規律、符合孩子成長規律的教育。真正的“人民滿意的教育”，應該是全體社會成員絕大多數人滿意的教育，更多地體現在教育均衡、教育公平方面。具體的教育教學行為是專業性很強的工作，它的評定應該更多的由教育內行的人參與。這樣可以避免學校產生“外行評價內行”“外行決定內行”的矛盾，也可以避免學校和教師片面地為了滿意率而無原則地取悅家長，學校也能夠“理直氣壯”地辦教育，教師也能夠“心無旁騖”地抓教學。

（二）家長、教師的權責不夠明確

家校合作的關鍵在于教師、家長、學生都能夠明確自己的權利和職責，能夠正確定位自身的角色，并在家長與學校之間建立良好的合作伙伴關系。如何賦權承責，賦予家長和教師怎樣的權利和責任，教育主管部門、學校并沒有明確的制度或條例，每個角色都是出于自己的理解和判斷。立場不同，出發點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就不同，難免出現諸如家長“你培養年輕教師可以理解，但我們家孩子只有一個，憑什么拿我們孩子練手”，教師“家庭作業是在家里完成的，家長檢查是責任”這樣的情況。如果在一年級入學的時候，就有一本明確的家校責任手冊或一份制度，也許這樣的問題就可以得到有效的解決。

（三）缺少便捷高效的溝通平臺

目前，QQ群、微信群成了家校溝通的主陣地，有時候個別現象在群里公然發問，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將問題升溫。當家長和學校、教師產生意見分歧的時候，多采用直接向當事人責問，向上級主管部門投訴，聯名抗議等形式。雖然在教育先進的省份很多學校都成立了家委會，但據筆者了解，其發揮的作用卻參差不齊。有的是開學開個會，學期結束再開個會；有的是為了出臺政策或者不方便學校出面的事情應個景，走個過場。在家委會成員的選擇上，也是選取對學校當前工作比較認同的家長參加，參與個體缺少代表性。家委會成員在主動參與學校工作方面缺少應有的氛圍。當教師遭到投訴，家長遭受不公正待遇時，也缺少家長、學校、社會人士共同組成的申訴、調解機構和相應的應急機制。

（四）對學生核心素養發展的認識不足

2016年9月，北京師范大學發布了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綜合表現為人文底蘊、科學精神、學會學習、健康生活、責任擔當和實踐創新六個方面，而現在很多的因家校互相越界產生的問題的根源就在于對學生核心素養認識的不足。受考試指揮棒的影響，家長和教師仍然將目光過多地集中在文化課的學習上，對學習成績過度敏感，導致了家長們過分熱衷于選班、選教師。其實，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們都知道，決定孩子學習成績的往往不是外在因素，而是孩子自身的學習習慣、學習態度以及面對環境變化的適應能力等，這些都是學生的核心素養。試想，如果對“健康生活”認識到位，就不會讓家長和孩子在深更半夜因背不出課文而崩潰；對“責任擔當”理解深刻，就會知道培養孩子做力所能及的家務和完成自己的作業是學生分內之事；認識了“學會學習”的重要，就會明白學生做錯題目是正?，F象，家長批改后呈現的“完美”并非常態……

最后，刺猬們終于找出了一個既可以互相取暖而又不至于被彼此刺傷的距離。家校合作也應該保持這樣的距離。

探尋：家校合作形成聚力的路徑

（一）建構科學有效的家校議事體系

1.建立家校合作的議事機構

當前學校的發展變革需要建立現代學校制度，家長、社區的有效參與是現代學校制度建立的必要條件?！秶抑虚L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指出，“建立中小學家長委員會，引導社區和有關專業人士參與學校管理和監督”，“開展由政府、學校、家長及社會各方面參與的教育質量評價活動”。各學校要成立家長委員會，校級家委會成員來自于各年級，年級家委會成員來自于各班級，要達到每班至少有一位家長，還要是不同層次的家長代表，他們對家校合作有著一定的參與熱情。要明確家委會成員的權利和義務。學校應該在發展規劃、重大決策等方面定期向家委會匯報并征求意見和建議，在校服征訂、綜合實踐活動地點確定、膳食管理等方面必須要有家長共同參與商討，平時的工作主動邀請家長參與監督。家長的有效參與，既起到考慮周密、提醒監督的作用，更起到向其他家長宣傳解釋的橋梁作用。

在居委會可以成立家校合作委員會，由家長、學校、社區工作人員、法律顧問共同組成，平時用于指導家長提升家校合作的能力，幫助建立各類學生德育基地、綜合實踐活動基地，當教師和家長產生矛盾而家委會又無法調解時，可以擔任家長、教師權利申訴委員會，可以召開聽證會，讓雙方當事人有申訴的地方。

高校可以建立家校合作的研究項目，研究指導家校合作的科學操作。省一級的政府部門可以設立家校教育的專門機構。其實在這方面國外也有很多的經驗可循，例如，美國設立了“全美家長參與教育聯合會”，專門致力于呼吁并組織家長更多地參與到學區教委工作和學校管理當中。在地方層面，美國各州的教育委員會、法國各級地方教育管理委員會中都必須有家長代表，德國各州的教育行政委員會在通過課程計劃時必須有家長參與。

2.制定家校合作的政策法規

在依法治國大背景下的今天，依法治校，依法治教正日益深入人心，這都需要學校在制度層面上做出回應。教育主管部門應該制定家校合作的政策法規，對家校合作的范圍和要求進行明確的規定，在學校辦學效果的衡量方面，要有詳細的跟蹤考評。其所起的作用應該是幫助學校更好地發展，辦符合教育規律的“人民滿意教育”，而不是簡單的有投訴就“一票否決”。

（二）明確家校主體的具體權責范圍

在家校合作中產生互相越界，互相干涉的現象，一個關鍵因素就是家長和老師沒有明確自己的權責范圍。教育部在2012年出臺了《關于建立中小學幼兒園家長委員會的指導意見》，指出“家長委員會應在學校指導下履行參與學校管理、參與教育工作、溝通學校與家庭的職責”，但是對于家校主體的權責界定模糊。學校可以通過簽定協議的形式明確雙方的權利和義務。這方面國外有很多先例：在美國加州，通過制定政策、專項撥款的方式鼓勵教師、家長簽訂協議書，明確各自的責任和義務，約束雙方各盡所能、各司其職。在英國，父母把孩子送進學校，就會與校方簽訂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包括學校對家長做出的承諾及家長和學生對學校做出的承諾兩部分。在香港，教育署于1999年6月,鼓勵各學校自行制定了一份《家校合作宣言》，明確規定家長、教師、學生各自的責任，使各方面努力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我們可以根據本校的實際情況作出適當借鑒。

對于家校各方主體的權責范圍，有專家認為，家庭教育不應圍繞學校開設的課程轉，不要圍繞著應付學校和考試轉，要以教育孩子學會生活、學會做人為主，促進孩子健康成長，家長也有指導、督促孩子完成作業和學會學習的職責，但不是主要目標，更不是唯一目標。學校教育屬于專業領域，教師是專業人才，所謂術業有專攻，如何科學安排各科教師，教師如何組織教學活動等，學校和教師往往會有自己的考慮，家長不宜過多干涉，即便家長有認為不妥的地方，也應通過家長委員會等機構提出建議，以取得妥善的解決。而批改作業、輔導功課、印制試卷……這是教師的教育教學領域的專業教育活動不能向家長轉移。

在家長進課堂方面很多學校做出了有益的嘗試，例如，采取家長自愿申報、特長優先的方式，征集家長志愿者，而不是“統一要求”或“輪流坐莊”，讓家長志愿者們帶領學生們做手工、烘焙蛋撻、講解異國風情、折紙、講解國防知識、講法律、話霧霾、做實驗、拍賣物品、曲奇餅干DIY制作等。有的學校家長義工還協助指揮放學交通、管理圖書室、參加綜合實踐活動等，都取得了較好的效果。

（三）強化家校協作的理念認知培訓

強化家校協作宣傳。可以充分利用家長學校、家長會、學校網站、微信公眾號、“致家長的一封信”、報刊欄等方式，結合開學、結業、平時的特殊節日進行家校協作的宣傳。讓家長和老師意識到家校合作是“辦人民滿意教育”的必然，既要積極參與家校合作，又要注意自身的角色，把握好介入的尺度。

加強政策法規的學習。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中規定：“父母、或視具體情況而定的法定監護人對兒童的養育和發展負有首要責任。兒童的最大利益將是他們主要關心的事?！蔽覈督逃ā芬惨螅骸皩W校及其他教育機構應當以適當方式為受教育者及其監護人了解受教育者的學業成績及其他有關情況提供便利”；“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應當配合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對其未成年子女或者其他被監護人進行教育?！薄督逃筷P于全面深化課程改革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意見》中關于學生核心素養發展的表述更是需要教師和家長的學習了解。只有對“兒童主體”這一定位堅定不移，對“核心素養”的要求深入理解，才不會因為一次考試成績，一個教師調整而難以接受。

進行家校協作能力的培訓。家校有效合作需要老師和家長之間換位思考,需要家長和教師之間的充分包容和互相信任，這需要一定的合作技巧。我們可以通過培訓，學習國內外家長參與學校工作的先進理論和實踐，從而提升家校協作能力。例如，美國的開端教育計劃、家長教師聯合會、永遠起航計劃、阿旺斯計劃等家校合作項目，都可以為家校有效合作提供實踐中介。

家校合作是現代辦學制度的必然趨勢。如何科學有效地進行合作，讓人不禁想起刺猬取暖的故事：寒冷的冬天，刺猬為了取暖，它們只好緊緊地靠在一起，卻因為忍受不了彼此的長刺，很快就各自跑開?？墒翘鞖鈱嵲谔?，他們又想要靠在一起取暖，于是反復地聚、分，不斷在受凍與受刺中掙扎。最后，刺猬們終于找出了一個既可以互相取暖而又不至于被彼此刺傷的距離。家校合作也應該保持這樣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