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石雨
摘要:先鋒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以其敘事實驗和荒誕形式曾在八十年代引起廣泛地討論,其文本不僅體現出背離經驗真實的心理真實,更飽含了余華對社會生存法則和人性現實原則的深刻洞見。同時還是“仿夢”小說、“成長”小說、“流浪”小說,其以獨特的文學象征、隱喻、的方式表達現代人對自我、他者、及命運的體驗與感受。在前途未知的旅行中尋找、孤獨、成長既是個體命運,也是集體命運,精神家園是自我最終的歸宿。
關鍵字:旅行;尋找;孤獨成長;精神家園的歸宿
余華以過分冷靜、平淡的語調敘述非常態的故事的敘事方式創造出一種獨特的文學景觀,力求作品中真實地再現生活,他曾坦言:“我覺得我所有的創作,都是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實”。余華對“真實”的指涉不是一般意義上按照現實的表象來描繪外在世界,而是模仿、再現剝去偽飾的人與人之間赤裸的、殘忍的關系。余華在《十八歲出門遠行》中就是用這樣一種“殘忍”的語言來寫一個剛滿十八周歲的少年在父親的策劃下,獨自一人出門旅行,認識自我、尋找自我、肯定自我、重塑自我的故事。小說在開篇位置就以“遠行”二字點出了文章的“旅行”主題,“旅行”二字具有豐富象征意蘊,既指剛滿十八周歲的主人公“我”在空間位置上的移動,也指“我”開始進入成人社會行進在的人生道路上。
一、 尋找與旅行
“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可他們都不知道前面是何處,前面是否有旅店”。路上所遇到的每一個陌生人出于某些原因都無法回答旅館在哪里,甚至想找一個同行的人都顯得如此艱難,陌生人對于旅館問題的有志一同的沉默顯得有些許詭異。到了黃昏時分,我從“我覺得我應該為旅店操心”的閑適地尋找到“我現在需要旅店”地迫切的尋找,可我還是沒有一點找到旅店的線索。
“汽車”進入到我的視野,和旅店發生某種關聯,“我現在需要旅店,旅店沒有就需要汽車”。找到了汽車但它卻再次拋錨,再也沒法修好,旅店問題又重新浮現在我的腦海。我見人就問他們是否知道旅店的方位,“他們沒有回答,而是問我:‘車上裝的是什么?”。汽車在文本中的象征意蘊豐富。“我”在奔波一天后,終于有一輛可以搭乘的汽車,可這汽車是不經用的,總是在被司機修理。“汽車是朝我這個方向停著的,停在公路的低處”;“汽車是在上坡時拋錨的,那個時候汽車突然不叫喚了,像死豬那樣突然不動了”。如果汽車可以代表一種先進的生產方式,那么,這個先進的生產方式是出現了故障的,難以正常運轉。而那些騎著自行車而來,投入到這場“浩劫”中去的劫匪們,用一種相對落后的生產方式將一種更為先進的,但沒有正常運轉的生產方式拆卸、消滅了。“浩劫”兩個字意味非常,在八十年代常用來指代“文化大革命”。最后,遍體鱗傷的汽車陪伴著遍體鱗傷的我,“我感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它的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我自己的心窩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尋找旅店,沒想到旅店你竟在這里”。至此,旅店和汽車等同了,汽車即我一直尋找的旅館。到此為止,我的尋找過程終于可以暫時劃上休止符。
二、 孤獨與旅行
“孤獨”是伴隨人類終生的課題,《十八歲出門遠行》整篇都在論述個體的“孤獨性”。余華試圖證明在人生道路上,任何的同伴都是靠不住的,唯一的溫暖只能是自己的“內心”。我成長過程中的第一位陪伴者就是我的父親,家庭的守護者。這個守護者只在全文的結尾處出現,父親給我準備好遠行的背包,然后“父親在我腦后拍了一下,就像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于是我歡快的沖出了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奔跑了起來”。父親是溫和的長輩,教會我處事之道的老師,為我準備的紅色書包內裝滿了我旅行中所需要的一切:書本、食品、衣物、錢。紅色的背包是很有趣的意象,紅色象征火焰、鮮血、革命,它承載著我旅行中所需的一切物品,是革命精神的物質化身,失去了“紅色”傳統的我一無所有,像一個嬰兒,孱弱地蜷縮在遍體鱗傷的汽車中尋求一點最后微弱地庇護。代表著父親陪伴的紅色背包被司機搶走了,我是孤獨的。
我在旅行中的同伴是卡車司機,彼此的緣分始于禮物的交換。禮物是在社會交往中,為了表達祝福和心意或以示友好,人與人之間互贈的物品,是送禮者向受禮者傳遞信息、情感、意愿的物質載體。而在文本中,禮物的功能消失了。我遞給司機一顆煙“老鄉,抽煙”,司機接受了我的煙,在我的意識中“他只要接過我的煙,他就得讓我坐他的車”。然而“不料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暴的說‘滾開”。我自以為是的“交換”實質上是根本不成立的,我從父輩繼承的社會規則在這里是無效的,我必須學習新的社會規則。我體現出“惡”的一面,已經做好了準備和司機大干一場的準備,他卻又笑嘻嘻的讓我上車了。還問我去哪里,吃不吃蘋果,益發的親切起來。我認為受到了司機的愛護,“我們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所以當搶劫者來搶蘋果時,我無所反顧的投入到維護蘋果安全的行動中,然而我為了維護蘋果“被打出幾米遠……鼻子軟塌塌地不是貼在而是掛在臉上了,鮮血像是傷心的眼淚一樣流”,司機卻看著我的慘狀哈哈大笑,最后還搶走我的紅色背包與野蠻的村民一同坐著拖拉機一起離開了。
我體會到希望全部破滅的絕望。在旅行中,我失去了金錢、知識、父輩的經驗與訓誡、信仰,“我”甚至失去了理想。我明明是一個并不挑剔的隨遇而安的人,“旅店沒有就需要汽車,汽車就在眼前……反正前面是什么地方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我們只要汽車在馳著,那就馳過去看吧”,又“我想著籮筐里裝的肯定是水果,當然最好是香蕉……可是我看不清,便去使用鼻子聞,聞到了蘋果味,蘋果也不錯,我這樣想”。我的理想是香蕉、旅館,沒有香蕉、旅館,得知有蘋果、汽車,竟覺得那也不錯。可是最終,這蘋果也被人都搶去了,這汽車也被人搞得遍體鱗傷。我所有的企圖全部被打破,所有的希望都變成失望,我最終一無所有。寓居的棲居之所得以保存還是因為這內心的精神世界是誰也搶不去的了,我最終將一個人完成未知的旅行,我是真正長大了。
三、成長與旅行
“十八歲”代表著成人,有承擔自己責任與義務的能力,是由少年轉入青年的節點;是童年生活的結束,成人生活的開始;是舊的死亡和新的涅盤。這場有策劃的旅行是我十八歲成人儀式的一部分,儀式意味著紀念、慶祝,順利的度過旅行是成人的第一步。在《十八歲出門遠行》中,成人儀式充斥著“殘忍”,我似乎一夜之間長大,被父親推搡著走出了家門。開始遠行時,我對自我的外在成熟形象十分注意,“我下巴上那幾根黃色的胡須迎風飄飄,那是第一批來這里定居的胡須,所以我格外珍重它們”。我對胡須的格外珍重和注意正式說明了我的不成熟,缺少才會注意。這和“我”在小說結尾處內在情感的發現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十八歲出門遠行》是寓言性質的,是人類共同的命運,即從青少年——被保護的主體到成人,每個人都要經歷這樣的“毆打”才能成長,毆打是成長必經之路。
結尾處我終于如愿以償的找到了旅館,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真實旅館,而是一個可以將我肉體安放的棲居之所。“我感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它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窩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尋找旅店,沒想到旅店你竟在這里。”“我”在經歷了尋找旅館、找到伴侶一起尋找旅館、被毆打到最后退縮到內心,并以此為“家”,佐證了傳統經驗的不可靠與現實世界的“惡”,現實狠狠嘲諷了“我”的真誠、正義,教育我“生活像鐵一般真實,有他自來的殘忍”。這也是每一個人成長中必然遭遇的挫折,每一個人在生命旅途中都終將是孤獨的,只有自我的陪伴。在這個意義上,精神遠比現實中任何其他人和物更為重要而可靠。我蜷縮在破敗的汽車中,“我的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的時候想起了我的家庭,想起了父親給我準備書包讓我出門的場景,似乎也在說明家庭對于人的重要性,正是家庭的溫情讓我在經歷了殘忍的暴力后仍能保持內心的柔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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