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
【摘要】先訴法院優先原則是有效的,后訴法院必須等待先訴法院的裁決,這就是“魚雷訴訟”。“魚雷訴訟”是一種拖延策略,是訴訟當事方為了拖延或阻止對方當事人對自己的訴訟而利用“未決訴訟原則”搶先到某個訴訟程序特別漫長的國家發起訴訟,使糾紛長期難以得到解決的一種方式。文章認為,要防止“魚雷訴訟”,可以非屬“同一訴因”為由受理后起訴案件,也可以例外情況為由受理后起訴案件,但為了符合《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的立法宗旨,建立一種區分合理的“魚雷訴訟”和不合理的“魚雷訴訟”的制度很有必要。
【關鍵詞】魚雷訴訟;《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管轄權
一、以非屬“同一訴因”為由受理后起訴案件
2000年4月28日,法國地區法院在一個專利侵權案件中判決:在意大利先提起的確認專利非侵權之訴和在法國后提起的專利侵權之訴不屬于“同一訴因”,故雖然法國的訴訟晚于意大利的訴訟,法國法院不必根據《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第27條駁回起訴。這個判例很快被歐洲法院(ECJ)推翻。歐洲法院認為,對于第27條中的“同一訴因”應作擴大解釋,而且是否屬于“同一訴因”的關鍵在于“訴訟的結果”是否相同。按照歐洲法院的解釋,對同一項專利提起的專利侵權之訴和專利非侵權之訴本質上屬于同一訴訟,所以法國法院的做法違反了第27條的規定,不足以成為一種對付“魚雷訴訟”的模范做法。
二、以例外情況為由受理后起訴案件
歐洲法院在Overseas Union Insurancev New HamphireInsurance一案的判決中指出《布魯塞爾第一條例》有關專屬管轄權的規定是先受理法院規則的例外,也就說,當后訴法院居于條例規定的專屬管轄權時,第27條不再適用。①歐洲法院在ErichGasser Gmb Hv MisatSrl一案中持另一矛盾觀點:一方面法院認為假使后受理法院具有排他性管轄權,也不應同《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第27條相>中突,仍應遵循“先訴法院優先原則”,不存在任何例外;但同時,法院也采納了認為后受理法院可能存在第27條例外的觀點,認為例外有存在空間。此處存在的問題是,后起訴的法院對案件單獨享有排他性管轄權能否構成“先訴法院優先原則”的例外?
(一)排他性管轄
在Continental BankN.A.v.Aekos Compania Naviera S.A.一案中,英國法院優先適用了排他性管轄權條款,認為英國法院雖然是后訴法院,但是根據第23條規定(協商管轄),享有當事人之間的協議賦予的排他性管轄權,故不構成平行訴訟。但是這個判例在Erich Gasser Gmb Hv MisatSrl中基于兩個理由被歐洲法院推翻了。首先,歐洲法院認為,先訴法院有責任根據第23條審查管轄協議是否存在以及是否構成第27條的例外情況,如果后訴法院確實享有排他性管轄權,則先訴法院有義務放棄管轄權。
但是,此種審查只能由先訴法院進行,而不能由后訴法院進行。英國法院作為后訴法院,不能確定先訴法院是否會判定管轄協議有效,容易形成與先訴法院相矛盾的判決。其次,第25條明確保護的是法院根據第22條享有的排他性管轄權,而沒有提及根據第23條獲得的管轄權。所以,即便一成員國法院依據管轄協議獲得管轄權,其他法院也沒有義務放棄管轄權。換言之,第23條不能優先于第27條進行適用。因此,排他性管轄權條款不足以對抗“魚雷訴訟”。
(二)消極確認之訴
歐洲跨國訴訟的管轄權規則允許當事人提起消極確認之訴,盡管消極確認之訴被稱為“先發制人的管轄權襲擊”和“防御性策略”。各國發展出來的對抗消極確認之訴的一般方法主要是:將訴訟分為積極訴訟和消極的確認之訴,并且規定前者比后者更具優先性。所以,即便一方當事人先提起消極確認之訴,另一方當事人后提起積極訴訟,后提起的訴訟也不會成為平行訴訟,因為后訴本來就具有優先性。在各國具體的實踐中,一些成員國在民事訴訟程序中規定,給付之訴優先于確認之訴。比如在德國法中,在處理一方的確認之訴的同時也允許另一方可以提起給付之訴。在英國,對于消極確認之訴的厭惡更加深重,如果先提起的消極確認之訴純粹是為了先發制人選擇法院,那么后提起的積極訴訟具有優先性。在希臘,如果先提起的是消極確認之訴,則無論給付之訴多晚才提起,都將剝奪先訴當事人的訴訟地位。
這些做法存在的問題是,《布魯塞爾第一條例》并沒有確認這種優先性,相反根據歐洲法院對“同一訴因”采取更廣泛的解釋,消極確認之訴足以阻斷后來的提起的所有訴訟。草擬條例之初,對這個問題的幾種解決建議就都遭到否決,可見《布魯塞爾第一條例》并不打算對積極訴訟和消極確認之訴進行區分。
(三)明顯濫用程序
1.過度冗長的程序
歐洲法院采取訴后審查方式(expost),認為過度拖延訴訟程序違反了《歐洲人權公約》第6條。《歐洲人權公約》第6條規定,每個人都有在合理期限內獲得由獨立公正的裁判機構主持的公平公開的聽證的機會,這是歐盟成員國共同建立的基本規則。《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第27條應該在這個基本原則的框架下進行解釋,這意味著任何可能導致偏離常規的判決結果的管轄權規則都是應該被禁止的。所以,第27條應該被解釋為,只有被不合理拖延的訴訟程序才能對外國法院的管轄權產生影響。
采取事后審查的方式的話,后訴的當事人和法院應該等待一段時間,直到先訴程序變得明顯過度拖延,造成訴訟程序過度冗長的情況下,才能裁定先訴不影響后訴的成立。歐洲法院強調,訴訟程序是否過度拖延應該結合案件的所有因素進行考慮,并且只能由歐洲人權法院根據《歐洲人權公約》第6條來決定訴訟程序是否超出合理期限,而不能由國內法院根據《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第27條來決定。一方面,《布魯塞爾第一條例》不包含任何因為成員國國內訴訟程序長度而排除適用第27條的規定。另一方面,《布魯塞爾第一條例》是建立在成員國對彼此的法律體系和司法系統的信任的基礎之上的,各成員國法院應該尊重這種互信的基礎。因此,即便是在先訴法院訴訟程序過度拖延的情況下的,“先訴法院優先原則”也不能受到減損。歐盟成員國一律平等的基本原則也禁止因成員國國內訴訟程序差異而產生區別對待的情況。所以,該方式在司法實踐中難以奏效。endprint
2.消極確認之訴
2001年巴黎法院在SSMv.Fadis一案中采用了“明顯濫用權利”的概念。巴黎法院拒絕將其受理的一個侵權案件轉移給米蘭法院審理,即便米蘭法院先受理了針對同一專利的非侵權確認之訴。法院認為,在米蘭法院提起的專利非侵權確認之訴是對第27條的明顯濫用,并且違反了條例“簡化和加速歐盟成員國的訴訟程序和判決的承認與執行”的立法目的。但是判決中并沒有說明什么條件下會構成對第27條的“明顯濫用”,因此,巴黎法院的判決沒有足夠的說明力。
被訴侵權人Fadis在米蘭法院提起訴訟之前,權利人SSM已經在法國法院針對侵權人提出搜查和檢取的申請,Fadis明知SSM將會在15天內向法國法國法院提起訴訟,還故意在意大利法院提起訴訟。巴黎法院將此認定為故意拖延在法國進行的訴訟,但事實上,被訴訟侵權人有權利提起確認之訴,不能僅僅因為他想“先發制人”而認定他濫用訴訟權利,不能僅僅因為被訴侵權人知道權利人即將提起訴訟并先于權利人采取行動而將其認定為“明顯濫用權利”。
事實上,被訴侵權人在某國法院對專利依照歐盟標準提起訴訟,其目的就是為了進行“混合訴訟”,利用其獲利。但是,“混合訴訟”的觀點并不使人信服。因為最好考慮到管轄權的基礎,由一個國家來確認專利是否侵權比各個國家各自認定要簡單很多。如果是多個國家來審理,就會造成上文中的混亂,而且難以認定是否存在“濫用”。
三、結語
《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第27條在避免形成>中突判決方面發揮重要作用,但是由于該條沒有規定任何例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對該條的濫用。根據第27條,即使一方當事人選擇在一個訴訟程度過度冗長的國家先提起消極確認之訴,其唯一目的在于阻止將來可能發生的積極訴訟,消極確認之訴和積極訴訟的地位仍然相同。
通過對成員國國內法的研究可以看出,那些為了避免“魚雷訴訟”而創制出來的概念并不符合條例的立法宗旨。現在存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在不違反條例的情況下創設出一種能使先訴的“魚雷訴訟”喪失其優先性的例外情況。經過研究和對比,筆者認為最終比較合理的做法是,建立一種區分合理的“魚雷訴訟”和不合理的“魚雷訴訟”的制度,合理的“魚雷訴訟”應該符合兩個條件:第一,一方當事人提起訴訟時是善意的。與之相對的是惡意的訴訟,比如一方當事人如果僅僅是為了阻止將來可能發生的訴訟而提起消極確認之訴,那么可以認定該當事人是惡意的。第二,消極確認之訴的管轄權基礎是合法的。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魚雷訴訟”才是合理的,否則就是不合理的。不合理的“魚雷訴訟”不產生任何效果,應該被視為不存在。因為第27條不適用于“不存在”的先訴,以后提起的積極訴訟可以繼續進行,而不會構成第27條項下的平行訴訟。這種制度不僅符合《布魯塞爾第一條例》的宗旨,也最大程度減少了平行訴訟導致的額外的負面效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