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謀再創業

李之末

56歲時，張忠謀決定重新出發，干出一番事業。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是，辦一個世界級的半導體公司。消息一出，一片嘩然。

讓對手發抖

在這之前，張忠謀已經在半導體業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成為全球頂級半導體公司之一、美國得州儀器公司的第三號人物。在這個基礎上，張忠謀有了在半導體業繼續追求世界級的視野、底氣和能力，然而，沒了世界級的大平臺，從零開始再造一個世界級，談何容易。

張忠謀是臺灣工業研究院請回去的“救市”專家。開會時，有人說：“我們只要辦起來就好了，世界級根本想都不用想。”張忠謀卻說：“我們未來的競爭對手是美國和日本。”與會者全體啞然：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東家看不起張忠謀，市場就更看不起他了。他必須到處做簡報，向股東要錢，還要自己找人、建廠、尋市場，每個環節都要從頭開始。他去找荷蘭企業飛利浦投資，對方負責人卻說：“我們不投資落后地區的小公司。”

彼時，全球主流半導體公司走的都是芯片設計、制造一條龍的路子，因為半導體的設計需要強大的智力支持，制造需要強大的資金后盾，這種行業模式產生的后果是，半導體業成了一個智力與資金雙密集、持續被巨頭壟斷的高門檻行業，一般從業者幾乎水潑不進，偶爾有僥幸擠進去的，也只能從資本要求低的設計干起，靠看寡頭的臉色行事，活得有上頓沒下頓。

張忠謀決定斬斷這張大網，這個過程的艱辛，從張忠謀給英特爾公司代加工可見一斑。

英特爾公司百般挑剔，在制程的每一站都做了詳細檢查，最后得出結論：制程中有兩百多處錯誤，必須改正。所有人都很氣憤，只有張忠謀覺得是個時機。他勒令全面整改，換機器、換制程，最終拿到英特爾的訂單，還借勢完成了自身從一條龍到專攻設計的轉型。

此后，張忠謀不斷改變半導體產業的游戲規則，先是讓設計與制造分離，又讓制造全程服務于設計，利用自身的行業前瞻性配合客戶的設計，走出“無芯片廠的芯片設計公司+代工”的合作典范。全球半導體業由此發生巨變，連管理學家邁克爾·波特也不得不盛贊張忠謀：“不是創辦了一個企業，而是創造和成就了兩個產業：專業的半導體制造代工產業和專業的半導體設計產業。”

領袖都不可愛

在管理上，張忠謀也頗為嚴厲。坊間流傳的段子是，和他開會，進門前要先深呼吸壓壓驚，或者帶著胃藥，因為他幾個問題問下來，與會者就會出一身冷汗；還得隨時準備去撿報告，因為他認為錯誤的報告，會直接摔到地上。

張忠謀的解釋是：“強勢就是執著的代名詞。作為管理者，很多時候不能做太多的妥協，一定要執著，而且要自信。當然，這和性格也有關系，比如有時我講話其實很有情感，但人家聽起來就是覺得很強勢。”

這種強勢一直延續到今天。他不容下屬不思進取，如果下屬犯了規，無論職位高低，都直接下課。張忠謀曾在10分鐘之內撤換掉執行總裁。

臺積電長期推行一項人力優化計劃，每年針對績效考核最后4%的員工進行特別管理。這原本是為了提高員工素質而制定的舉措，但2009年，執行總裁蔡力行為了渡過金融危機難關，假借考核強制裁員，將最后5%的員工直接辭退。其中一個員工因為妻子懷孕，需要處理很多家事，在考核中落入5%被辭退。員工的父親心痛之下，寫信給張忠謀說明原委。了解到真相后，張忠謀拍著桌子罷免了蔡力行。

最近兩年，臺積電還搞出一個“夜鶯計劃”，在之前三班倒、連軸轉、24小時生產不間斷的基礎上，推行三班倒、連軸轉、24小時不間斷的研發。這讓一些員工受不了，但已經80多歲的張忠謀并沒有手軟，他不但要求三班倒，還要求班班都做出最高效率。“工作產出來自‘投入乘以‘效率，效率才是關鍵。別人工作50小時，你比他多做20%變成60小時，但如果他的效率比你高30%，那成果就是比你好。”

張忠謀一直這么強悍，由此獲得“酷吏”之稱。對這個稱呼，張忠謀一點也不排斥，他公開說，大部分的領導者都不是可愛的。他甚至反問了一句：“放眼行業內外的產業大佬，有人能說他們可愛嗎？可他們是被尊敬的。可愛與被喜歡不等于被尊敬，被尊敬的原因是，他們擬定了正確的策略，而不是可愛。”

從沒準備改變

張忠謀不喜歡混圈子，不喜歡稱兄道弟、拉幫結派，這讓他有點知音難覓。但張忠謀一如既往地倔強，“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歡我，但我并不準備改變”。

張忠謀一直信奉他創造的“員工幸福原則”，堅持盡可能地善待他的員工。早年，他就從董事會爭取到每年撥出利潤的20%作為員工紅利；2013年他又廢除以股票形式發放分紅的規定，改用現金。除常規性激勵，每個重要戰役，他都會重賞有功者。比如“夜鶯計劃”，所有加入該計劃的員工都是底薪加30%、分紅加50%。

他照舊對各級管理者的專業素養要求極高，常把下屬問得一身冷汗。“大策略通常要靠領導人的洞見，策略的最后決策者往往只在管理層，所以每件事都是經理人的當務之急。”

他勇于為員工領路。“用金錢激勵的辦法只是起到了拉拉隊的功能，真正重要的，應該是帶給他們方向、目標和成就感。因為人通常不只是為了賺錢而工作。賺錢的確是一部分人的目標，但是對很多人來說，更大的目標是要做出一點事來，有成就感、使命感。我講的愿景，就是給大家一個使命。”

至于對自己的評價，張忠謀認為還算成功：“因為我是一顆蒸不爛、煮不熟、錘不扁、炒不爆的銅豌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