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望我的眼神（組詩）

趙克紅

黃昏片斷

這一定是最新的夕陽

那鑲上天邊的金絲帶，也一定是

裝飾技藝中最難解的細節

它們將會執意延伸至我接下來的

夢里。就在此刻——

時光的快刀手，一再揮舞

但總有一些事物，因為迎接令人驚心的黑暗

而獲得另外多出來的生命

看啊！大地上

受檢閱的群山，樹林，被飲入地平線的

悲壯的河流

走進書齋

縮小的人

沉默的人

脆弱的人

都讓他感到陌生

暗淡的燈光

搖曳的燈光

蒼白的燈光，也都一樣令燈臺

自慚形穢

一切華麗的，都在

以灰暗的形態

隱匿于幽深的書本

歷史的面孔，未來的路徑

永遠由一些文字掩飾著

像是一張藥方里的

一粒粒相互對抗的力量——

“這些讓我知道珍惜生命的東西”

總是不到最后時刻，沒有人

能夠識破

浣衣女

面目清秀的倒影

讓湖水終于平復了

一個夏天的浮躁。垂柳還是

老樣子，被風一吹

心事就蕩進那些酸詩軟詞中去了

河岸更是彎彎曲曲的老套，長滿了

唐宋元明清的綠苔和水銹

只有細膩白皙的手，不停撩起

二十一世紀的水聲

嘩嘩，嘩嘩

修飾著一個從不示人的，夢

洛陽·四月

棄車步行，進王城大道

過唐宮路

一座城市的日子已太過擁擠

在四月，歌聲跨不過隋唐城

牡丹，翻找著最驚艷的語言

在百姓的眼睛里，翻譯

千百年過往的悲喜

騎在駱駝背上的歲月，掉著唐三彩的土渣，

而時光之手

不住擦拭周天子的車駕

伊河一到龍門，念佛經的石頭就醉了

一片樹葉的靈魂

輪回青翠在福王府門前

我與遠來的朋友，手執“洛陽鏟”

早出晚歸，淘不盡故土洛陽的風華

夢里故鄉

“一步即成鄉愁”

而我遠離你，已不知

多少山水

田野在一張張宣紙上

凝固成了愈加濃郁的墨色

而夢里親切的村莊，則都

消融在越來越涼的

月光里

遙想燕子返鄉，再也尋不到

當初窗下讀書的少年

只有一支柳笛，掛在泥墻上

回味著青澀的旋律

白天鵝

一朵白云的靈魂

出竅了。一朵

生了凡心的白云，它想要

棲息于

我的胸口——

那里，正有微波蕩起

無名花

無名花，開在小溪邊

開在大道旁，開在

遠離小區門口的地方

無名花，蒙著

一層無名的碎屑

不知是花粉，還是

微塵

不知它們是什么時候

長出的葉片，什么時候開的花

不知什么時候，它們

對自己的美，有了如此動人的概括

每一次，它們望我的眼神

都仿佛陌生人望我的眼神

豐碑

用巨椽之筆，蘸

清白交融的墨

揮灑漢代的云

蘸金火的語言，渲染

唐朝的霞

用清風推動，人間真情

飽滿的顆粒

天地鋪設，千百年來

人類最豐盛的宴席

用萬眾一心的功力

用沙粒，用磚坯

用鋼筋水泥

用歷史回首的意味

齊步邁向地平線的士氣

墊高一塊基石

提純一絲希望的綠

搖動高梁酒里祖傳的月亮

掄一條名曰華夏的胳膊

雕塑理想的形狀

霸王淚

淚，從一個英雄的眼角

被死命剔出來

淚，從烏江無邊的波浪里站起

成為四面楚歌里最后的韻律

淚，是一名叫虞姬的女子，在琴弦的

崩裂里

香消玉殞

淚，沖洗著江東父老，沖洗著

楚人的靈魂

淚，在忠義侍從的面前

被飲入，歷史之刃

焚 信

曾經環繞兩個身影的柳樹

此刻，長滿那么多

譏諷的眼睛

曾經為熱吻親切鼓掌的

樹葉，此刻不停交頭接耳

發出嘲弄的笑聲

耳邊的風，重復著

一些詞語

重復著一些詞語邊緣上

分岔的光

腳下的路，重復著

生活的線條

重復著生活清晰的

指示箭頭

而紙張上的白色

多么容易

染上煙塵

紙張里的過往

也會在一朵火焰上化為烏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