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煒
韓愈在《師說》中感慨“師道之不傳也久矣”,蘇教版的教材將“師道”解釋為“從師學習的道理”,整句話可以理解為“從師學習的道理已經很久都不流傳了”。筆者對此頗為疑惑,難道在科舉制度已經成熟的唐代,讀書人都不愿從師,甚至恥于從師了嗎?
要判斷“師道不傳”的真偽,我以為首先要關注的是韓愈創作《師說》的時代背景。
韓愈于貞元十七年(801年),通過銓選,第二年春(802年)被任命為國子監四門博士,開始他真正的為官生涯。期后宦海沉浮,他又先后多次擔任了與學校相關的職務。《師說》寫于802年,正是韓愈初入仕途,躊躇滿志,擔任國子監四門博士的時候。
唐朝的科舉制度分常舉和制舉,且以常舉為主。而常舉中首推明經和進士兩科。對于這二者,學者岑仲勉有如下評價:“明經多帖兩經,似乎較難,然《孝經》、《論語》文字無多,不難兼習。……進士詩、賦限韻,要須自出心裁,比口試專憑默記者,難易有差。”由此可見,明經科關注識記,比較簡單,進士科要考查詩賦,注重個性,相對難度較大。正因為如此,當時的知識分子普遍認為進士科比明經科更能體現個人才學。而當時以國子監為代表的官學,他們將儒家經典作為教學的主要內容,這明顯背離了進士科的考試要求,因此逐漸受到了太學學子的輕視。
另外,唐代對魏晉以來的門閥制度仍有所保留。當時能進太學的學生,大多出身貴族,他們憑借高貴的出生,看不起官位低微的太學老師。韓愈曾在《請復國子監生徒狀》中直陳國子監學生出身的情況:“國子館學生三百人,皆取文武三品以上及國公子孫從三品以上曾孫補充;太學館學生五百人,皆取五品以上及郡縣工資孫從三品以上曾孫補充;四門館學生五百人,皆取七品以上及侯伯子男子補充”。而國子監學官的官階和任職卻總體較低,即使是總管教育的國子祭酒也不過區區從三品的官職,更不用說在它之下的低階學官了。老師的官階普遍低,而其教授的學生們卻大多出身豪門,如此巨大的反差導致太學中學生不尊重老師的現象頻頻出現。
作為初任國子監四門博士的韓愈,面對太學中的這些現象自然痛心疾首,于是作《師說》希望引起人們對此的重視。但是我們要注意到,太學里的學生畢竟只是天下讀書人中一小部分,太學里的學生不尊師,并不意味著所有讀書人都不尊師。韓愈在《柳子厚墓志銘》中曾這樣寫道“衡陽以南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新唐書·韓愈傳》中也記載“成就后進士,往往有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這說明當時不管是柳宗元還是韓愈,他們都是有許多學生的,也有許多學生是愿意以他們為師的。這就再次印證“恥于從師”其實只是太學里的特殊現象,就整個社會而言,“師道”并不是“不傳”。
既然當時的大多數讀書人仍然愿意從師學習,那么將“師道”簡單理解成“從師求學的道理”自然就顯得不妥了。韓愈如果針對的只是太學里的特殊現象,他又為何要罔顧真實,劍指整個社會呢?如果“師道”不能簡單理解成“從師學習的道理”,那么韓愈眼中的“師道”到底是什么呢?
眾所周知,唐朝皇室并不是純粹的漢族血統,為了鞏固統治,提升皇室在民間的地位,于是自稱是老子李耳的后人,并大力支持道教的發展。而在武則天執政時期,佛教也迎來了發展的春天。佛道兩教發展迅速,而儒家學說的地位遭到動搖。再加上八年安史之亂(755—763),整個盛唐時代一去不返,整個社會表面上穩定,實則暗流涌動。在這種情況之下,一部分有識之士開始要求復興儒學,“適于時,救其弊”,意圖中興,其中就以韓愈和柳宗元為代表。
韓愈認為老師的職責是“傳道受業解惑”,但他又說“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也就是說,他認可的“師”教授的不是“句讀”之類的小學,而是孔孟大道,是儒家思想。因此,在此背景下寫成的《師說》,其實是韓愈力圖重振儒學的一次宣言。韓愈感慨“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其實不是一般地慨嘆人們不愿從師,而是抱怨時人尤其是士大夫權貴對儒家道統的冷淡與背離,失去了正確的指導思想。
中學生對文言文的學習主要是依托課本的注釋,因此,課本的注解對于學生正確理解全文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蘇教版對“師道”一詞的解釋顯得不夠嚴謹,容易引發讀者的誤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