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林林
一、董祥所處時代背景下的花鳥畫概述
(一)從“黃家富貴”到“徐黃融合”
宋代是中國藝術史上的一個轉折時期。北宋建立初期就設立了翰林圖畫院,集合了西蜀南唐等全國各地的眾多畫家,而黃荃父子所引領的花鳥畫派占據了主流地位。其風格繼承了五代西蜀宮廷花鳥畫富貴、寫實的傳統,并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種狀況直到熙豐時期崔白、崔慤及吳元瑜等人以“徐黃融合”的面貌出現于畫院之內,以其體制清淡、作用疏通、極富野趣的審美傾向,從而打破了黃家富貴之體一統畫院的局面。《宣和畫譜》卷十八對此時期花鳥畫藝術風格的轉變有明確記載:祖宗以來,圖畫院之較藝者,必以黃荃父子筆法為程式,自白及吳元瑜出,其格遂變。
《宣和畫譜》中的《花鳥敘論》一節中也曾指出“繪事之妙,多寓興于此,與詩人相表里焉。故花之于牡丹芍藥,禽之于鶯鳳孔翠,必使之富貴。而松竹梅菊,鷗鷺雁鶩,必見之幽閑。至于鶴立軒昂,鷹集之擊搏,楊柳梧桐之扶疏風流,喬松古柏之歲寒磊落,展張于圖繪。有以興起人之意者,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充分說明了此時院體畫風的多樣性,其繪畫創作以高于現實的面目來寄寓審美理想,院體畫風的多樣性體現在不僅有以勾勒填彩,工麗精妙而又不失自然的黃氏畫風還有以“體制清澹,作用疏通”一路的崔白、吳元瑜、董祥等。
(二)文人畫的肇始
然而在畫院之內繪畫藝術風格轉變的同時,受宋代社會格局的影響,繪畫藝術活動不再只是少數世族豪門享受的生活,還有很多有一定文化程度的普通百姓也參與其中,因此,畫院之外一股“文人畫”之風悄然興起,和畫院之內的繪畫藝術風格相互影響、相映成趣。代表性畫家主要有文同、蘇軾、李公麟、王詵等人。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對文同的評價有:“文同……善畫墨竹,富瀟灑之姿,逼檀欒之秀,疑風可動,不筍而成者也。”
《順齋閑居叢稿》卷七《題東坡用蔗滓畫小丘寒木》對蘇軾的評價云:“寒柯凋落盡,斷壟剝蝕余。無心蔗滓畫,有象榴皮樹。”
鄧椿《畫繼》中對李公麟云:“平時所畫不作對,多以澄心堂紙為之,不用縑素,不施丹粉,其所以超乎一世之上者此也。”由此可看出此時期文化藝術思潮與宮廷所標榜的繪畫風格產生巨大轉變,“以淡墨揮掃,整整斜斜,不專于形似而獨得于象外者”,共同促成了此時期繪畫藝術風格的轉變,并最終影響到整個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繪畫藝術發展的體貌。董祥作為中國繪畫史上與最初的文人畫家同時代的宮廷畫師,深受影響,形成自己的風格,有如此一批人物的影響,致使中國畫的托古之變。
二、
《歲朝圖》的藝術特色
董祥,開封人。宋神宗熙寧年間為翰林待詔。工畫花木,尤擅畫玻璃瓶中的雜花折枝。董祥作為中國繪畫史上與最初的文人畫家同時代的宮廷畫師,在風格上受其影響,與崔白一脈相承,是對當時畫院畫家亦步亦趨,不深入生活,又不敢自出胸臆的畫風的突破,從它的《歲朝圖》中,足以看出。
“歲朝”意思是正月初一,也稱作“歲旦”。舊時此日,無論宮廷和民間,都力求呈現寓意富貴、吉祥、平安氣氛的諸物。如擺插時令花草,配以吉祥物件,應節彩頭等。與此同時,歲朝風俗也開始成為畫家的表現對象。
董祥所繪的《歲朝圖》中,有一花盆,栽靈芝兩株,旁一花瓶,插松、梅、茶花,花瓶后有一水盂內插一靈芝,案上還有菊花兩支。靈芝本身就被認為是仙家靈氣之物,靈芝的柄頭取如意的形狀,寓意為“事事如意”;菊花,花之隱者,同時又被賦予了吉祥、長壽的含義。梅花和松枝,是“歲朝”的應季之物,同時以傳統文人畫題材松、梅入畫,文人氣息濃郁,暗含著文人所崇尚的不畏寒凌雪欺的氣節之意。整幅圖構圖平穩而不追求奇特。花瓶、缽式花盆以及水盂,都釋放著書香之氣,清雅而不濁俗。缽式花盆上的圖案描繪精細,有明顯的“黃體”寫實、富貴之風,與其他兩個器物產生粗細、疏密對比。瓶中茶花葉子用濃墨寫意處理,與其他表現對象形成工寫、濃淡對比。這幅圖純以水墨寫就,與黃荃的富貴艷麗色彩相異,格調疏秀清贍,變化豐富,雖清雅但富貴氣仍在,將“黃家”與“徐熙”完美結合,又有個人的鮮明風格。
圖右下作者自署:“崇寧改元(1102)秋七月董祥寫”。畫上有明代婁堅題詞:“寫生惟花草最難,而瓶花更難。蓋生動之氣,全在枝葉掩映,橫斜欹側,乃能盡其天然之妙。而瓶花則既無根柢,又乏照應,欲以雜卉相駢而如出一手,非深明偏反之態者不能下一筆。”足以看出董祥的繪畫功力。
董祥的畫風是對黃氏及徐熙畫風的繼承和繼承基礎上的發展,深受當時畫院內外宮廷畫師及文人畫家交流的影響,形成自己的風格,變“富貴”為“淡逸”;變過于追求形似為關注個人情感的表達,變“重形似”為“重胸臆”,改變了繪畫的認知方式及認識目標,由“窮形盡相”到“窮理盡性”,以此來展現自我的精神意識和對美好生活的神馳。董祥繼承了前人以自然為師的寫生精神,但改變了純以煙汀曉雁為題材,而更加深入生活。敷彩設色從“重色韻”到“重墨韻”,在精神層面上追求文人畫的古雅之美,形成了“以意寫神”、格俗而韻雅的審美形態。因此,《歲朝圖》是北宋繪畫變革的重要物證,不僅為北宋以后的花鳥畫提供了題材,也為五代至元代以后,尤其是帶有水墨意趣風格的花鳥畫,提供新的研究思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