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仲雄
一位母親準備把一雙已經穿著不合腳的鞋子送給乞丐,于是把鞋子放在了房外垃圾桶的旁邊,女兒說:“直接把鞋子送給那個撿垃圾的人,不是更好嗎?”“不,”母親搖搖頭,“撿垃圾的人自食其力,他們并不是乞食者。當面給他們東西,會使他們覺得難堪的。放在那里讓他們高高興興地撿走,才是真正的善行——不讓他們有被施舍的感覺。”
的確,沒有人生下來就是施舍者,就像沒有人生來就應該靠別人的施舍生活一樣。就像歌詞里所說的,“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每一個人,哪怕是草芥般卑微的人,也有自己的尊嚴,就像最微弱的流星,也會有它的軌跡,也會在夜深人靜時,借著劃過夜空的那一秒鐘,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故事中的母親顯然通曉這一點,所以能夠站在“撿垃圾”者的角度“處理鞋子”。母親的舉動不顯山不顯水,卻是發自內心真正的同情。
事實上,不論施舍者的理由有多么宏大,必須轉化為被施舍者可以理解、體驗、接受的方式,如此,方能真正地尊重別人,一如愛護自己。一些學校,未經學生和家長許可,在學校門前的公示欄里,赫然張榜公開被救助的貧窮學生的姓名和聯系方式;每年高招錄取之后,赫然公示被高校錄取的貧困生檔案等。這樣的公示欄表面光鮮,卻絲毫不顧那些被救助者的心理感受,“頸上的枷鎖”被美化成了“項鏈”。
現實中,總有一些人高高在上,站在施舍者的角度,一廂情愿地以為被施舍者應該恭敬地接受,應該感恩戴德。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已經蔓延到學校,成為一種新的侵害學生的專制和霸權。有時候,壞的教育不一定以暴力、強制的方式產生作用,而是以溫情的、充滿“愛”的方式讓人尷尬不已。殊不知,這樣的方式因為與學生的學習、成長相伴隨而更直接、更頻繁地影響著學生、“改寫”著學生。一般情況下,它會在學生身上導致三種結果:一是被動順應,二是強烈反彈,三是悄悄逃避。從這個意義上說,好的教育不是施恩,不是被動,更不是施舍。如果每句話的語氣、每個刻意的動作都帶著高高在上的僵硬,甚至挾帶著強迫性,總是試圖要強加點什么到孩子頭腦里,那么,這種缺乏內在“同情”的愛與善,可能成為一廂情愿的說教和宣揚,甚至構成傷害。或許,當孩子們知道自己將要去“被施舍”時,而且是僵硬的、俯視的、棱角分明的施舍,潛意識里就會推開與成人之間那張決定施舍的桌子。所以,好的教育應該是平視的、不易覺察的,是自然而然地“穿鞋子”,是無意間的“換我心,為你心”。或許,教育的全部奧秘就隱藏在這種平等、互相尊重的交接中。時下,我們的教育并不缺少“施恩”,欠缺的恰恰是施恩時的那種真誠,那種敬意,那種平等。臺灣大學教授黃武雄先生曾經說,作為與生俱來的生命里面最珍貴的東西,孩子的自我價值感“只是一棵芽苗,需要與世界不斷有正面的互動,才會慢慢長成”。在我看來,這種“正面的互動”絕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施舍,不是那些外來的肯定,而應該是那種“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般的“正面互動”。在這樣的“互動”中,每個詞語的蹦出,每個表情的起伏,每個眼神的對視,每一次成人和孩子之間的生命輾轉,都應該是自然而然的,都是孩子們樂于接受的。所以,成人,請稍稍停住那些高高在上的教育說辭和教育儀式,從僵硬的俯視感中脫身而出,不讓孩子們有被施舍的感覺。我們需要經常抬起頭來,看看自己,看看自己與孩子的距離,看看與孩子之間那張決定施舍的桌子究竟有多寬。
(作者單位:甘肅省永昌縣第一小學,金昌,737200)
編輯 / 杜文姬 終校 / 于 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