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今瑾
摘要:語言的接觸可以分為五種不同的類型,而洋涇浜則是語言接觸的類型中特殊的一種。洋涇浜原是上海的一條河浜,后指那些沒有受過正規英語教育的上海人說的蹩腳英語。洋涇浜英語是中國與西方進行貿易交往時形成的,它的存在、興盛與衰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中國社會的變遷。本文從語言接觸的主要形式入手,探討了洋涇浜在中國產生的歷史淵源與發展軌跡,將其與日語與上海話中的音讀的音義關系相聯系,并分析了現代社會中出現的“新洋涇浜”語言現象。
關鍵詞:洋涇浜 語言接觸 音讀
語言的接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來的是世界歷史中各個民族發展歷程。在世界史上,原先沒有接觸的,不同的社會會因為之后開始的貿易進行文化交流。會因遷徙或戰爭與海外殖民等方式形成了地域上的鄰居與雜居。法國語言學家,《語言》一書的作者約瑟夫·房德里耶斯說過:“使得語言不受任何外來影響而不斷發展的理想幾乎從來沒有實現過,相反,相鄰語言的影響在語言的發展中常常起重大的作用。這是因為語言的接觸是歷史的必然,而接觸必然會引起滲透。”在社會接觸的過程中,由于接觸方式而導致的接觸深度的不同使得語言的接觸有了不同的結果。而世界語言的發展則與語言之間的相互影響密切相關,所以,為了更好地研究語言的發展演變,對于語言接觸的問題需要進行深入的探討。
一、語言的接觸的主要類型
語言的接觸可以主要分為五種類型。首先,是不成系統的詞匯借用。借詞也叫作外來詞,指音與義都是借用外族語言或者方言的詞。由于這些社會或民族在地域上的不相鄰,所以一般的接觸只是貿易往來與文化交流,多為數量有限的借詞。如“石榴”、“苜蓿”等是漢代從西域借來的詞;“佛”、“菩薩”等則是漢代以后從印度傳來的佛教用語。“胡同”、“站”則是元代借入的蒙古詞匯。在鴉片戰爭之后,日常詞匯中借詞數量不多,但涉及面積卻很廣泛。如sofa為沙發,curry為咖喱,jeep為吉普等等。
第二種則是區域聯盟與系統感染。在地域上比鄰而居,有著深度接觸的若干民族中許多的人口會成為雙語或者多語者。各個民族的詞匯會大量借用,在音系上與語法上會相互感染與趨同。但是各個語言仍保持著較多數量的自己語言的核心詞根。
第三種是語言替換與底層殘留。語言替換是不同的民族即氏族與部落等社會共同體之間深度不平衡接觸的結果。語言替換是一個殘酷的過程,這與達爾文進化論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有著相通之處。但是在替換的過程中也存在著自愿替換與被迫替換這兩種情況。被替換的語言在勝利者的語言中留下的痕跡稱為“底層”。底層在被替代的語言社團中會有一些特殊的發音習慣。并在地名中容易留下被替代的語言的痕跡。如“哈爾濱”是滿語的殘留。意思是“江濱”。
第四種是通用書面語、民族共同語進入了方言或民族語的層次。通用書面語具有高于地方土語的地位,在經過大眾傳媒的傳播與發展之后,成為了更高形式的民族共同語和國家共同語。
第五種是洋涇浜與混合語。“洋涇浜”即兩種或幾種語言混合而成的臨時交際語。而混合語與洋涇浜的區別則在于,是否作為母語傳遞給下一代。混合語又叫克里奧爾語,英語是Creole,是混血兒的意思。混合語其實并不常見,在海外殖民地這種特殊的社會環境會存在,如在非洲、海地、美國等地。在我國境內也存在著混合語,在漢族與其他民族交界地區產生,歷史不長,分布范圍較小。
二、特殊的語言接觸類型——洋涇浜
在明朝嘉靖三十二年,一些葡萄牙的殖民者強行上岸占領了澳門,這是近代以來第一批來華的西方人。為了在澳門與當地人做生意交流。產生了最早的中西混合語言,稱為“廣東葡語”或“澳門葡語”。在18世紀以后,隨著英國在中西方貿易中地位的上升,“廣東英語”逐漸取代了“廣東葡語”。到了道光二十二年。清朝在與英國的第一次鴉片戰爭中戰敗,七月二十四日清廷簽訂中英《南京條約》。五口通商是《南京條約》中的重要條款之一,條約要求中國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處為通商口岸,其實際作用是打開中國大門,使中國成為西方列強的商品傾銷地,并逐漸改變中國原有的經濟結構。五口通商之后,廣東英語也開始盛行于上海外國商店集中的洋涇浜地區。
“廣州英語”有著鮮明的廣州特色。而“洋涇浜英語”有著鮮明的上海特色。根據其產生的時間先后,有些學者將其分別歸類為早期洋涇浜英語與后期洋涇浜英語。所以,洋涇浜英語是西方殖民主義滲透進入中國的入侵副產品,其學名為pidgin。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上看,洋涇浜這一語言現象實際上也反映了近代中國社會的一個發展與變遷的過程。
洋涇浜原是一條河浜,位于以前上海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間。“洋”字代表所在地段為外國租界有關。“涇”,本意專指涇水,吳方言中泛指溝渠。“浜”是小河溝的意思。后來被填成一條馬路,舊址位于延安東路。“洋涇浜英語”指那些沒有受過正規英語教育的上海人說的蹩腳英語。它的特點是不講語法并按中國話“字對字”地轉成英語。
“洋涇浜”的共同特點是,語音經過了當地語言音系的上當改造之后,語法規則減少到了最低的程度,而詞匯的項目也相對較少,往往需要借助于迂回曲折的說法指稱事物。它最初是19世紀中外商人使用的混雜語言,只有口頭形式,沒有統一的書面形式,是用于特殊的場合的。沒有人將其作為母語獲第一語言,而且變體很多。大家只是在雙方進行交易的時候使用洋涇浜,而當買賣交易結束之后則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圈,依舊使用自己的母語與同伴進行交流。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外之間的交流都開始以標準語進行。洋涇浜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為交際工具作用,已經漸漸退出歷史舞臺,“洋涇浜英語”事實上只是中式英語的一個代表,且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更為特殊的歷史意義。
洋涇浜是上海話與英語的結合,其中還會夾雜著一些如法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等,學起來十分簡單。屬于漢藏語系與日耳曼語系。在語音方面往往是用l代替r,把輔音“t”讀成“chee”。漢語的音節一般不用輔音結尾,而洋涇浜英語常常將以輔音結尾的詞加上一個元音,如make[meik]讀成[meiki:],將make變成makee,將much變成muchee。洋涇浜英語是只用詞干造句的,英語中的數、格、人稱、時、體、態等都變化消失了。
中國的洋涇浜英語只有大約700個單詞。所以出現了一個詞不得不兼有原先幾個甚至十幾個英文單詞的意思的現象。如因為漢語有量詞,所以piece一詞的使用范圍很廣泛。如Two piece book=two books。side與time表示時間與空間,top-side表示“above”,another time表示“again”。“belong”一詞在洋涇浜英語中用得更加頻繁,代替幾個、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漢字用。
洋涇浜英語未形成獨立的語法體系,受漢語的影響較受英語的影響深,無法依一定的規則、句型和詞法來復制和擴充它。所以這一特點有別于Chinlish(中國式英語)。洋涇浜同時與方言還有著很深的聯系,上海的洋涇浜英語主要是英語與上海話的結合。因此有些需要滬語或寧波官話發音才能明白其意思。
三、與洋涇浜同樣音義相關的音讀現象
在日語中存在著音讀與訓讀這兩種漢字讀音的方式。這就是為什么在北方同學聽南方同學用家鄉話說話時會感覺很像日語。
音讀(音就み/ぉんょみ)是模仿漢字的漢語發音,而訓讀只借用漢字形義,保留日本固有的語音,類似于漢字的日語翻譯,如春夏秋冬,在表示季節含義時,就都用訓讀。由于有音讀與訓讀這兩種方式,所以導致同一個漢字在日語中可能有不止一種讀法,是由于其在不同時期吸收了當時漢字的發音造成的。
除了日語中的音讀。上海話也分音讀與訓讀,這是語音與語義緊密相關的一種體現。如上海作家張愛玲的小說《色戒》的女主角名為王佳芝,而小說中另一個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的物件則是戒指。在上海話的訓讀中“佳”常念作“jia”。但是在上海以及其他很多地方的方言中“家”常常被”念作“ga”,所以很多人常常會將“佳”也念成“ga”。這種音讀充滿了洋涇浜的味道,使得在讀音上“佳芝”與“戒指”的發音成為了諧音。這使得戒指成為整部小說的線索。同時“戒指”與“戒止”又是諧音,諧音中這種音與義的緊密相關性與洋涇浜英語有著相通之處。
四、洋涇浜的發展
曾任上海道署譯官的曹驤在1874年推出了一本《英文入門》,里面全部以上海方言注音。查理斯·李蘭德經搜集也編了《洋涇浜英語歌謠集》。這是流傳甚廣的學習歌訣之一,讓洋涇浜傳播范圍更加廣泛。
到了現在,洋涇浜有了新的發展,與之前洋涇浜不同,新洋涇浜出現了更多的新詞匯。如出現了很多的外語詞,如fans,為粉絲;你out了,為你落伍了;沒face為沒面子;擺個pose為擺個姿勢;卡哇伊為可愛等等。隱性的外語詞則是為日語的外來詞,因為已經較多使用所有難以發現。如量販,本部,過勞死,便當,卡拉OK等等。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有很多都是日語詞。除了外語詞,還有很多外來詞,如音譯詞cool酷,show秀,bar酒吧等。近幾年也出現了數字詞,如88意思為拜拜,521為我愛你,39為thank you謝謝之義。新洋涇浜現象為漢語提供了更加豐富的造詞材料,引起了漢語系統內部的相應調整并且為漢語詞匯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洋涇浜的出現是由于當時上海與外國越加頻繁的經濟貿易。而新洋涇浜的出現則是因為現代網絡的發達,日劇,美劇等文化的傳播與融合,省力原則起了很大的作用。新洋涇浜也逐漸贏得了大家的接受與認可。
“洋涇浜”這種語言現象是語言接觸中的一種畸形的語言現象。其發展要么是隨著社會制度的改變而消亡,像我國的“洋涇浜”在解放后便停止通行,要么是發展為混合語,成為某一地區人們通用的交際工具。隨著世界人民交往日益密切,大家都希望能夠打破語言的隔閡,所以從17世紀開始就不斷有人在嘗試研究一種世界語。其中較為成功的是波蘭柴門霍夫的世界語——Esperanto。其詞匯主要取自于拉丁族語言,部分取自于日耳曼與希臘語,語法規則共十六條。但是,世界語比較是一種人造的國際輔助語言,不能代替自然語言作為人們的母語或第一語言。所以世界語的發展并不比自然語言有優勢。不過洋涇浜的出現依舊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對于中國社會起到了推動性的作用,語言的變化與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而洋涇浜則無疑是近代中國對外貿易中一個有力的助推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