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肖文字形態特征淺議

石評月

摘要：源遠流長的生肖文化，折射出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和思維方式。本文從生肖文字入手，考察甲骨文、金文和小篆的形態特征，從而得出古人在生肖文字的造字問題上，具有觀察細致、描寫直觀、角度多樣、聯想豐富、辯證統一的認知特點，包含了向往美好、熱愛和平、團結統一的文化心態。

關鍵詞：十二生肖 文字形態 文化心理 思維方式

每一種語言都包含著一個民族認識客觀世界的特殊方式，微觀地看，它是每個人的思維方式；宏觀地講，它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特征。十二生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其獨特的歷史地位，自產生以來，即與人們的社會文化生活密切相關。考察生肖文字在不同文字階段的形態特征，可以窺見中華民族的社會文化和思維特質。

一、甲骨文中的十二生肖

甲骨文以象形為基礎。象形性突出字形（能指）與字義（所指）之間所存在的理據關系，以客觀存在的動物為參照對象。可以說表達的對象并不是語言單位。某字即為某物之形象。下圖中甲骨文都保留著客觀物體的形象特征：

鼠以尖嘴、大耳、長尾為特征，并在鼠頭的上方用三或四個點表示嚙碎的物屑；牛和羊取其頭部最有特點的角，孔子曰“牛羊之字以行舉也”；虎是大口、長足、紋身的猛獸；兔子張著嘴巴、長耳短尾；馬長臉、大眼、鬃毛飛揚、長尾有蹄；蛇匍匐于地、身形扭曲；狗和豬的區別，在王國維看來：“腹瘦尾拳者為犬，腹肥尾肥者為之豕”，狗尾巴上翹，豬大肚是最明顯的特征。

需要說明的是，在十二生肖中，龍比較獨特。它不似其他生肖來源于客觀現實，而是由多種事物提煉組合。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從靜態的角度展示了龍的形象：“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麟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而許慎《說文解字》從動態的角度進行描寫：“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巨能細，能長能短，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前人研究將龍字的組成因素概括為“頭有冠角，張口利齒，尾后上翹”：頭有冠角，象征其尊貴地位；張口利齒象征其兇猛狂野；尾后卷上翹則象征其直立身體、桀驁難馴，具有攻擊性。龍由于其組合意義，在中華民族文化史中逐漸獲得越來越多的認可，最終成為民族的圖騰，這是與中華民族樂觀自信、堅強不屈的民族精神分不開的。

其次，甲骨文中“蟲”“也”“它”同源，都是“蛇”的本字。《說文》：“蛇，蟲也。從蟲而長，象冤曲垂尾形。上古帥居患它，故相問無它乎。”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拙尾謂之蟲，垂尾謂之它。”可見，在甲骨文時期，“蟲”和“它”有著嚴格的區分，但在后來由于詞義的擴大和淡化，不得不通過添加、合并聲符或意符以減少歧義，這在小篆部分會具體探討。

再次，“猴”最初寫為“夒。卜辭中有猴字，其字與夒字圖案的方向相反。由于“夒”過于繁復，于是出現了形聲字“猱”。王國維釋夒，亦作猱、猶。段玉裁謂“母非父母字”，母猴即沐猴、獼猴。而“猴”是秦漢時期才產生的形聲字，它與“候”“侯”的關系，會在小篆部分繼續探討。

從上圖可以發現，古人對于動物的觀察主要有兩個視角，一是從正面角度，主要是“牛”“羊”“蛇（它）”“雞（雞）”四種，其余的皆為側面視角。由于甲骨文處于文字的不定型階段，所以它具有正反側倒寫的特點；不僅如此，生肖中除了蛇、龍、雞，其余均為四足動物，它們除了左右側顛倒，還有四足著地、面向下的形態。

從上表可看出，古人在“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時，對于事物的特征觀察仔細、抓取有力。這從造字角度來說，字形對實物或事件的圖畫性臨摹，奠定了漢字表意功能的基礎。甲骨文時期的形義關系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一種象物、象事關系。它們之間的意指關聯更具有“名物性”而不是語義性，這是甲骨文象形字形體表意的最大特點；而從社會文明的角度來說，也可以折射出古人敏銳的觀察力和對自然事物精確的感知力。

二、金文中的十二生肖

金文是指先秦時期刻在青銅器上的文字。它保留了甲骨文對于所指對象的主要特征，而文字構型較甲骨文更規范固定。除了上述特點之外，還出現了“雞（雞）”“狗”“豬（豬）”等形聲字，另外，古人對于某些動物的觀察視角也在發生變化。

許慎在《說文》中釋“雞”為“知時畜也。”《玉篇》也將其稱為“司晨島”。從字形上看，“雞（雞）”為左聲右形，左邊從“奚”，右邊從“隹”。《說文》：“鳥之短尾總名也。象形。”雞（雞）屬于短尾鳥，所以意符為“隹”而非“鳥”。今天簡化字“雞”將意符變為“鳥”，當屬詞義泛化的現象。《說文》：“奚，大腹也。從大，（爫+絲）省聱。”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古奚豯通用。”“奚”表示大肚的模樣，可以推測，古人之所以選擇添加“奚”來區別，可能考慮到“大腹”與雞昂首挺胸的姿態頗有幾分相似。所以它也具有一定的形旁的功能，只是聲符功能逐漸強化，被認作形聲字。

孔子曰：“視犬之字如畫狗也。”“狗”為左形右聲，《說文》：“孔子曰：‘狗，叩也。叩氣吠以守。從犬句聲。”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與馬二歲曰駒、熊虎之子曰豹同義。皆謂稚也。”“句”本義“曲折”，蜷曲著的形態，例如淮南子描述獸時稱其“句爪倨身”，意思是弓著身、蜷著爪子；又許多地名如句容、句章、句馀、高句麗，都是形容山川紆曲。當爪子之類的蜷曲起來時，體積變小，于是“句”引申為“小”，比如“句號”，從外觀上看就是一個比正常文字小很多的語言符號。所以，當它與動物部目相結合時，可以表示“年幼的”動物，兩歲的小馬叫做“駒”，熊虎的幼子叫做“豹”。

“豬（豬）”為左形右聲，左邊為“豕”，右邊從“者”。《說文》：“者，別事詞也。從釵紡聲。紡，古文旅字。”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者，……之也切。古音在五部。讀如煑。”而“豬（豬）”是陟魚切，兩者音相近。至于后來演變過程中，形旁變為“犬”。可以根據王國維的“腹瘦尾拳者為犬。腹肥尾肥者為之豕”推測，兩者由于形態相近，在規范時歸并為同一部首。犬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動物之一。我國最早的家犬出現在六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時期。所以，“犬”在后來泛化為具有意符功能的部首，不僅與其書寫簡單、形態特征突出的特點緊密聯系，也是因為犬本身在古代民眾的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金文中，“鼠”“犬”“豕”的形態發生了較大變化。一是象形符號進一步線條化。不論是“腹瘦尾拳”還是“腹肥尾肥”。犬與豕的“腹”和“尾”都簡化為相似的線條，通過增加足的數量和“尾”的彎曲方向來區分。第二，“鼠”從側面形象變成了正面蹲站的形象，而“犬”“豕”也從單純的側面，更多地露出了脊背。可以想象，人們對于鼠、狗和豬的觀察也更加全面。

概括來講，金文字基本上呈現出符號化、規范化的特征，異體字減少，書寫工具和材料的改善，使得文字線條更加平直或柔和。從后起的形聲字中，可以發現人民生活與動物的緊密聯系，動物一方面是人民生產生活中食用、祭祀的對象以及牧耕的工具，另一方面，它們也成為了古代勞動人民的精神崇拜的載體。

三、小篆中的十二生肖

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實行“書同文”政策，小篆由此誕生。這種經國家政權頒行的文字，具有統一的書寫標準，對文字書寫的方式、方法，對筆畫形狀以及書寫順序都做了規定。從而使字形脫離了物象的束縛。同時也限制了個人書寫過程中的隨意性。由此可見，政治力量對小篆形體的變革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在小篆中，生肖文字進一步符號化。平滑流暢的線條代替了金文短粗渾圓的筆觸。同時“形聲相益”的文字結構越來越多。原本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的獨體字“它”，在小篆中分化出了合體字“蛇”；“龍”增加了意符，意義更加明確且豐富；“猴”字產生。下面就這三個字具體闡述古人的文化心理。

上文說到，甲骨文中“蟲”“也”“它”三者同源。但隨著時代的變遷，“蟲”和“它”的“蛇”本義被淡化，于是，小篆將“蟲”和“它”加在一起，另造“蛇”字代替。

“猴”是秦漢時才產生的形聲字。漢班固《白虎通》：“猴，侯也。見人設食伏機，則憑高四望，善于侯者也。”“善于侯”即善于守望、觀測。猿猴生性聰明警覺，善于識別獵手的誘餌，當猴群在一處活動的時候，總有兩三只猴子登上高處去當“哨兵”，若發現有危險的情況，便搖晃樹枝警示其他成員。古人根據猴的這種特性，便借“侯（候）”之義將其命名為“猴”。另外，“猴”本來就同“侯”。侯在古代指二等爵位，又泛指封有爵位的地方君主，如春秋戰國時期的列國諸侯。古人希望升官封侯，封侯使“猴”增添了一種追求幸福、吉祥如意的象征意義。

綜上所述，小篆本身具有國家統一的政治意味。這也透露著中華民族大一統的團結精神。個別形聲字的產生，既是文字發展過程中意義分化與區別的需要，也體現了古人辯證的思維方式和追求吉祥美好的精神愿望。

綜上所述，十二生肖的文化價值，不僅在于每一個生肖本身所延伸出的內涵，也體現在每個文字形態的動態演變的過程中。語言的發展，蘊含著民族文化的多元精神；文化的盛衰，制約著語言的興亡。十二生肖文字形態的靜態特征和動態演變，生動形象地說明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與生機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