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貴航貴陽醫院精神科某主任帶64名患者、3名醫生、7名護士出走事件引起輿論關注。在社會資本辦醫和醫生自由流動的大樂章里,貴航貴陽醫院事件算是一段走音的小調,卻也給行業管理者提了個醒兒——“自由流動”有可能成為社會資本生猛掠奪優秀人才、強勢重構市場格局的“混天綾”,要對可能的亂象有所預見并合理應對。
20世紀90年代,民營醫院也曾挾資本利器洶涌而入,怎奈公立醫院人才“雄關”固若金湯,民營醫院只能擠在男女??菩圆 ⑵ぐ_等有限專業自相殘殺,而少數佼佼者如和睦家醫院等正是有各大醫院頂尖醫生相助才得以成功。而當下形勢今非昔比,如果說《“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提出“積極探索醫師自由執業、醫師個體與醫療機構簽約服務或組建醫生集團”還只是旌旗所指,醫療服務價格改革卻是實實在在砸到公立醫院城門上的“沖車”。
專業技術人員是產出醫療服務的核心要素,又以職業成熟期的優秀醫生最為稀缺。資本只能產生房屋和設備增量,卻不能快速增加優秀醫生供給,反而因醫院數量增加拉大人才供需缺口,從而使“人價”上漲——民營醫院挖人自然要開出明顯高于公立醫院的薪酬“價碼”,此時公立醫院以原有薪酬也不可能再留住人,而人力成本增長主要通過服務收費獲得補償。
《關于非公立醫療機構醫療服務實行市場調節價有關問題的通知》提出,使醫療服務價格形成“雙軌制”。非公立醫院可通過自主定價,讓醫生名正言順索取更多報酬,如廣州某國際醫院首次門診費1150元,專家會診1765元~2400元,輸液31分鐘至1小時護士費550元,每增加1小時收費220元。而公立醫院仍然受到價格管制,也不允許其隨意擴大自主定價的新增及特需服務份額,收費標準“跟不上”,醫生等量勞動獲得的收入將被民營醫院拉開差距。2015年,我國公立醫院在職職工人均年工資性收入8.9萬元,城市醫院不過10.5萬元;廣西某自治區級醫院經人社部門核定的醫務人員年薪上限為3萬元;某著名大學附屬醫院兒科3名主治醫師到民營醫院收入立漲3倍,原科室卻被迫暫停夜間急診。
新發布的《關于開展公立醫院薪酬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也指出,允許醫療衛生機構突破現行事業單位工資調控水平,但要在“醫療服務收入扣除成本并按規定提取各項基金后”方可用于人員獎勵,前提是有結余,且所需經費“通過原渠道解決”。另外,隨著打擊商業賄賂力度加大,默許醫生通過回扣、紅包獲得額外補償的風險會越來越高。
事業單位養老保險制度改革和公立醫院去編制化又使公立醫院失去了“護城河”。附著于“事業單位身份”的體制福利和遠期激勵不再,體制外的“大錢”“快錢”(高額即期利益)就更加誘人。資本不僅追求回報率也在乎周轉率,不會大量招聘“菜鳥”從頭培養,公立醫院龐大的人才庫自然成為競相爭奪的戰略資源。據某智庫機構分析,有兩類醫生思想松動甚至身體力行,一類是有實力自立門戶組建醫生集團的業界“大腕”,一類是剛評上主治的年輕醫生。績優股也好,潛力股也罷,都是先借公立醫院“八卦爐”煉成絕技,再打破“玉籠”鳥飛魚躍,決絕點的蹬翻爐子搞出“火焰山”也在所不惜。
就貴航貴陽醫院事件來說,當事醫生曾在社區工作16年,2008年進入醫院,4年后升任科主任,目前是中華醫學會貴州省精神衛生委員會委員,這些成就固然有個人努力,也離不開單位提供的職業平臺。試問社區醫生有幾人能加入省級學會?沒有三甲醫院科主任光環,又有幾人敢夢想“40畝地1幢樓”的發展空間?
決策者并不希望人才流動成為“零”和游戲,但是站在商人角度,稀缺要素正是因為生成周期長、成本高、風險大才會稀缺,付出高額成本培育增量反而會增加供給而降低稀缺度,奪取存量才是上策。于是只想摘桃子不愿栽樹,打著“自由流動”高大上旗號,行強取豪取、不當得利之實,掐尖(個別引進)、折枝(結伴出走)、拔根(團隊打包)再掘土三尺(卷走病人)。競爭對手元氣大傷,自己則憑借稀缺要素壟斷地位,加上自主定價權,當真可以叱咤一方醫療市場。
“自由流動”有可能成為社會資本生猛掠奪優秀人才、強勢重構市場格局的“混天綾”,要對可能的亂象有所預見并合理應對。
有人說三甲醫院也是如此掠奪基層,現在到了“還債”時間。這么說固然解氣,但超級掠食者出現只是讓食物鏈更長,沒有改變基層處于鏈底的事實。何況醫生是醫院無形資產的重要組成部分,組團結隊“說走就走”和跳出體制還涉及國有資產流失問題。
馬克思曾生動描述資本不擇手段逐利的種種行徑。不能幻想社會資本會擺脫逐利天性,但完全可能在法制框架下規范其利益實現途徑,避免其異變為頂著“鲇魚”面孔的“食人魚”。拋開具體案例中的恩怨糾葛,站在制度建設高度,筆者建議從職業體育界取經,探索建立專業技術人員“轉會”制度:與用人單位合同到期拒絕續約或單位不與續約的專業技術人員,可與其他單位自由簽約。但在合同有效期內轉投新單位,就必須告知原單位三方商定解約條件,用“轉會費”來體現人才價值,使流出機構獲得一定資金補償培養成本和放棄的人才使用價值,引進單位也會認真權衡人才真實價值,使引進行為更加理性。
以足球領域為例,2013年,廣州恒大俱樂部因大牌外援巴里奧斯不辭而別并私自聯系新東家申訴至國際足聯,最終巴里奧斯公開道歉,并在恒大俱樂部獲得800萬歐元(巴里奧斯自付100萬元)轉會費后正式轉會。國際足聯不是政府機構,但在行業糾紛裁決、調處方面有很大權威。我們的醫院協會、醫師協會也可以發揮更大作用,分別代表醫院、醫生進行集體博弈,拿出各方認可的操作規則和測算標準,防止醫院肆意提高醫生身價劃地為牢,也避免醫生任性離職“私奔”,就不會再出現“點齊本部將校,盡攜糧草輜重,棄營徑來歸順”的綠林式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