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燕
[摘要]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研究不同權力差異語境下、政治立場、價值取向,以及處在不同話語權下的譯者所采用的不同翻譯策略。在這樣的語境下,中醫在走向世界的過程中被西方世界異化和邊緣化。在面對西方強大的知識霸權時,中醫的翻譯實踐困難重重。中國的中醫文化譯者應該意識到翻譯的政治性,在翻譯實踐中應該堅持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這樣才能夠忠實有效地把中醫呈現給世界。
[關鍵詞]后殖民主義翻譯;中醫翻譯;權力話語
[中圖分類號]G6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6)20-0138-03
傳統翻譯研究是建立在語言學框架里進行的,忽略了意識形態、價值觀、傳統文化和權力場域等因素,理想地認為翻譯是不受任何外界干擾,特別是不受政治、權力和話語權影響的在真空條件下的實踐;作者與譯者完全價值中立;源語文化與目的語文化是完全平等的;語言透明,且意義是通過語言規律達到的。與傳統翻譯研究相比,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更加關注譯本產生的外部制約因素。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研究始于上個世紀80年代,是結合了闡釋學、結構主義、多元系統論、描寫主義、目的論、新歷史主義,以及后殖民批評主義理論的翻譯理論的新視角。后殖民主義理論是一個巨大的話語場,特別倚重福柯關于“話語”和“權力”關系的學說。按照這樣一種學說,世界上的任何“知識”,歸根結底都是一種“話語/權力”的較量。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正是在權力差異基礎上,來研究不同政治立場、價值取向、處在“中心”或“邊緣”下的譯者有意識或無意識所采用的翻譯策略。
中醫的翻譯實踐大都以漢語為源語言而英語為目的語,因為中醫是中國土生土長的一門學科。西方世界從來都是以理性和科技所著稱,而中醫的精氣學說,陰陽學說,五行學說等,以及“天人合一”,“天人相應”理論,對西方世界而言,充滿了異質因素,不可避免的被貼上了“他者”標簽。中醫的“異質他者”特點增加了西方讀者對中醫翻譯譯本的不可接受性,也增加了中醫翻譯的難度。而東西方文化的激烈沖撞是有著歷史和批評理論淵源的,后殖民主義理論認為西方知識分子在對西方文明的自我認同基礎上,直接把西方以外的世界歸人野蠻落后的類別時,它不需要論證是否野蠻的問題,而是直接作為知識的前提并且在此基礎上大肆闡釋“野蠻落后”的原因。毫無疑問,中醫這個具有濃厚神秘東方色彩的學科也難逃“野蠻落后”的厄運。中醫這個跟中國文化息息相關的學科,也無可避免地被認為是偽科學,冠以“巫術”的頭銜。那么,中醫的翻譯就更加的需要政治、文化和民族警惕性。中國的中醫文化譯者絕不能在西方建構,定義中國文化跟中醫學科的過程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而應該是解構其“權力話語”,同時對西方以為擁有了真理的那種身份表示質疑。當然我們的這種解構行為不是純粹的暴露西方“權力中心”和“話語中心”的謬誤,而是堅持不懈的深入探尋“真理是如何產生的”,即中醫學科要如何真實地在忠于源文化的情況下,被翻譯,被傳播到世界。
Dr.Mae-wan Ho認為“像許多其它的傳統醫學體系,幾個世紀以來,中醫一直被西方占主導地位的機械模式和強大的宣傳機器下的文化帝國主義所壓制。”他們認為西醫才是標準的醫學科學,才可以叫做現代醫學。那么這個科學的標準又是誰制定的呢?后殖民主義者在用西方的邏輯與思想“書寫”著中醫文化,這個中國文化里最璀璨的文化瑰寶。那么,中醫的翻譯理論和翻譯實踐在面對西方強大的西醫話語權時也受到了一定的壓制,那是因為“在此語境下(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各個文化從來就沒有獲得平等的地位,翻譯從來就是一個不平等的文化競技場,它只是西方殖民意思的輸出渠道,是帝國主義在文化領域推行其殖民政策的工具。”
所以,如果長期忽視中醫學科根植中國文化、歷史、宗教、哲學等的現實,一味的向西醫標準靠攏,在本來就矛盾重重的中西方文化對抗中,我們就會喪失中醫藥學科術語等的命名權。導致西方發達國家對中醫學科術語等的重新命名。而斯皮瓦克認為“‘命名是一種直接的書寫和他者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對象似乎是命名的唯一根源,但實際上確立的是主體的操控地位,通過命名,主體產生一種‘知曉對象的假象,主體本身的欲望和局限性被隱藏,同時一個真實性對象被懸置,留下的只是‘客觀的命名以及語言”。所以西方世界所謂的“客觀”是具有很強的非本真性和欺騙性的。
根據后殖民主義的“中心”與“邊緣”的二元對立學說,處于“中心地位”的文化會操縱“邊緣文化”,彰顯了其文化霸權和文化暴力。因此,在進行兩種文化地位差別懸殊的源語言和目的語言翻譯實踐中,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會有意無意地對文本加以改造。在中醫翻譯實踐中,漢語作為源語言比譯入語英語的文化地位低,譯者往往會采取“歸化”的策略(target-lan-guage-orientedness),即盡量減少譯文中的異國情調,為目的語英語讀者提供一種自然流暢的譯文,同時維護譯入語一英語的穩定性和純潔性。而此時譯者常常強調中醫譯文的可接受性,以及為了迎合英語讀者的思維方式和閱讀習慣,譯者往往會在中醫翻譯實踐中做出妥協,罹患失語癥,導致中醫本身的文化流失,變形和增生。
例如:對“三焦”的翻譯,謝竹藩主編的《漢英常用中醫藥詞匯》將其譯為“triple burner(heater),three portions 0f body cay-ity”;歐明教授撰寫的《漢英常用中醫詞匯》將其譯為“triplewarmer”。兩種譯法的字面意思都是“三個加熱器”的意思,筆者認為這樣的譯法拋開了中醫“三焦”原有意思,有一味地討好西方讀者之嫌。這樣的譯法非但沒有讓西方讀者理解這個詞匯,而且對正確意思的傳達產生了新的障礙。這樣的譯法也無形中培養了西方讀者群的文化和語言優越感。1991年由世界衛生組織頒布的《針灸經穴國際標準化方案》規定將“三焦”一詞譯成“triple energizer”。之后《世界衛生組織西太區傳統醫學國際標準》仍然沿襲了這個譯法。根據Random House Dictiona-ry,Energizer意思為“1.a person 0r thing that energizes.2.pharma-cology,anti-depressant.”顯然第一個意思“能夠提供能量的人或物”更加貼近對三焦的解釋。雖然這種譯法對中醫術語的標準化有一定的貢獻,但是其準確性確實值得商榷。在“triple en-ergizer”這個詞匯的準確性還需要推敲的情況下,它一旦流行起來,就是對源語言里的“三焦”含義的一種重新書寫和重新定義。也是對中醫文化的一種瓦解和重塑行為。
所以筆者認為此時應該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source-language-orientedness),即直接音譯成“San Jiao”。異化是根據既定的語法規則,按字面意思將和源語言文化緊密相連的短語或句子譯成目標語。異化能夠很好地保留和傳遞源語言文化的內涵,“接近作者”,接近中醫的原汁原味。而音譯是異化翻譯重要的一個策略,其可以直接傳遞語言中蘊含的正確信息,真正達到“信”的目的。從表面上看,這種策略似乎增加了目的語國讀者理解中醫詞匯的難度,而實際上可以讓讀者真正地深入到源語言文化的領地,領略真正的中醫文化。“三焦”一詞在許多文獻,如《素問·靈蘭秘典論》、《內經》、《難經》等典籍里都有記載,這個概念深奧復雜,且至今為止分為兩派。一派人認為三焦是有形的,無形不能稱之為腑,無形也不能有三焦經;而另一派人以《難經》為依據,認為三焦是個生理病理學的概念,應該是無形的。所以,筆者認為“San Jiao”的拼音譯法擺脫了英語“energizer”一詞過于簡單化處理“三焦”術語的翻譯而產生不準確性,避免了西方讀者在不了解其文化背景和淵源情況下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對中醫的翻譯和傳播是大有裨益的。筆者認為對一些跟中國文獻、文化、歷史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中醫概念應該保持譯的策略。
同時應該采取異化翻譯的詞匯還有很多,例如“精”譯成“Jing”、“氣”譯成“Qi”、“臟腑”譯成“Zang Fu”、“陰陽”譯成“Yin Yang”、“脾”譯成“Pi”等等。中國古代文人深深的把文學修辭用到了中醫術語中,例如“四君子湯”,是一個方劑的雅稱,如果譯成“Four Gentlemen Soup”,會讓人摸不到頭腦。如果我們采用音譯而后給它加上注解,即“Sijunzi Tang”(Decoction for Deficiency of Pi and Weiqi)則可以正確表達這個方劑的意思。學者黃德新認為音譯法的使用范圍包括專名翻譯,民族特有事物名詞的翻譯、其它無對應詞的詞語和特殊情況下某些名詞的翻譯。李照國教授提到語言國情學,認為一種語言中總有反應該民族特有事物、思想和觀念而在別國語言中找不到對應語的詞匯。而這些詞匯就應該采用音譯,即不翻的方法。中醫名詞術語因其特殊性和獨特性,有很多無對應的英語詞匯,譯者應該大膽的使用音譯的方法。不能因為音譯對英語國家讀者會產生理解困難就放棄這種方法,這對中醫走向世界是無益的,會削弱我們跟殖民主義霸權話語的對抗力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對中醫術語采用的翻譯策略也是一種命名權之爭。
斯皮瓦克認為“以‘世界的文本性來打量西方對世界版圖的認識、命名和劃分,就會知道它是一種書寫行為何以成文的過程,因此不可能是對西方以外的世界的客觀的描述;相反它形成的是以西方知識為支撐的一套殖民話語”。似乎這樣的說法在當今后殖民主義時代顯得危言聳聽,言過其實。其實沒有什么世界不是像語言那樣被組織起來的,我們的意識同樣如此。依據后殖民主義理論,誰掌握了話語權,誰就有制定標準、書寫世界、建構“世界”的霸權。2007年世界衛生組織西太區正式公布了由其組織研制的傳統醫學(主要指中醫)名詞術語國際標準化方案,其標準準則之一就是“不使用漢語拼音”。這樣人為的強制取消已經得到廣泛應用的漢語拼音,是一種赤裸裸的霸權主義行為。而這些對于中醫的真實有效傳播都是具有破壞性的,解構了中醫翻譯本身的目的。
眾所周知,醫學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始終受到整個文化體系的制約。中西醫沖突自然是自晚清以來中西文化沖突的一個組成部分,是兩種社會體制、文化傳統和思潮相互激蕩、對話與紛爭的一個側面。“在這樣的較量中,作為傳統文化的中醫始終是被動的,是被剝奪了話語權之后的有關話語權的爭奪”。那么中醫翻譯活動跟中醫一樣在艱難的發展中受到質疑,那么中國人對中醫翻譯是否還握有話語權是需要思考的,盡管大部分譯者都是中國人。必須引起重視的是中醫翻譯的另一個危機則是:中國的科技話語構成體系大都是西方引進來的。西醫的引進就是一種跨話語的翻譯活動,西醫話語體系在中國形成的同時,中國原有的話語體系被解構、顛覆、逐漸被邊緣化。很多譯者在中醫翻譯實踐中自覺不自覺的要去參照西醫術語和西醫的表達方式,導致中醫的翻譯在西醫的話語體系中進行。一個有趣的現象:在西方強大科技知識體系的沖擊下,漢語語言中不斷納入了新的詞匯,而且大家對此現象也抱以“理所當然”的態度。西醫詞匯lymph音譯為“淋巴”、penicil-lin音譯為“盤尼西林”、gene音譯為“基因”、Vaseline音譯為“凡士林”、Rifampin音譯為“利福平”等都是音譯翻譯策略在西醫傳人中國得到很好應用的例子。更有甚者,西方事物在的中國流行很多都采取了零翻譯的策略,ipad,ipod,iphone等詞匯就這樣在我們生活中大行其道。最初,大家對于這些新詞匯都有一個比較困難的認識、接受的過程,最后我們欣然把它們應用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中醫翻譯成英語的異化策略也應該是這么一個過程。并且隨著國際間交流越來越緊密,原先對目標語讀者較為陌生的詞匯也會變得越來越普遍,即異化的程度會逐步降低。
在全球一體化的背景下,中醫走向世界成為必然,中醫翻譯成為跨文化交際的一個主要渠道之一,如何正確對抗西方權力話語,爭取中醫這個本土文化在國際舞臺上的話語權,重塑中醫的中國本土文化身份是值得我們思考的一個議題。研究后殖民主義語境下的中醫翻譯,也旨在警醒譯者在中醫翻譯中堅持民族文化身份,從理論層面認識到翻譯的政治性,并在中醫翻譯實踐中注意文本的選擇,策略的制定以及翻譯批評等因素對塑造民族身份的作用。同時,在中醫翻譯實踐中,譯者也要避免盲目的文化優越感與狹隘的民族自戀情結。
(責任編輯:桂杉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