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才
我們這兒管不愛入味兒的菜品叫“不進鹽醬”,也代指不聽勸說的那號人。
說起來,她早已知天命,可在一件事上就是聽不進好賴話。這倒也罷,還動輒混作一通。這天,萬般無奈,男人留下一張簽好字的紙走人了。
清早,她(對啦,全村人早就叫她不進鹽醬了)發現時更是急了,沖到院里后,“呲呲呲”地把手上那張離婚協議撕碎,“啪嘰”一聲摔到院里的泥水中。然后順手抄起一把二齒鉤子,箭兒似地躥了出去。
早已不來往的鄰里,也是男人的表妹家,一陣“叮咣”聲后,那把二齒鉤子,又舞向遭受突襲還愣怔在那的表妹夫婦。這時表妹的小兒子正好從外面跑進來,不進鹽醬的二齒鉤子仍在胡掄著。
由于事發突兀,在城里讀書剛回來的表妹家大丫。在一邊直扎手。當她看到自己小弟可能要受到傷害時,便本能地沖上去一腳把不進鹽醬踹個狗嗆屎。然后奪過她手中的二齒鉤子瞪圓眼珠喝道:“你、你再發瘋我就穿透你的頭!”
不進鹽醬無力地趴在泥水中。
她能消停,一是因她對大丫一直很有好感,每次孩子回來時,都熱情地問聲“舅媽好!”。再就是她頭一次看到,一向賢惠的孩子竟被激怒成這樣。她想,只要她再動一下,那二齒鉤子恐怕真就會落下來。
這一會兒,村干部們聞訊趕來。村長蹙著眉頭圍著地上的不進鹽醬轉了幾圈兒,然后轉向躲在后面的婦女主任。婦女主任退后一步攤著兩手呿咕道:“準還是那件破事兒,都說八百遍了,她根本就不進鹽醬!”村長也嘟囔道:“這工夫要是上去搭話。她一準兒又會爆炸!”
又過一陣兒,大丫扔掉二齒鉤子,蹲下身去扶不進鹽醬。只見她“呼”地一下坐起,連瞪眼帶伸手指的。一看是大丫,她又長噓口氣堆縮下去。
“下雨呢,舅媽,咱回吧!”大丫邊說邊順勢把她摻起送走,村長他們也跟過去。
稍后,村長和婦女主任雖漲紅著臉,卻有幾分欣喜地退出來。又一陣后,從不進鹽醬家出來的大丫,先是搖搖頭,然后吁口氣又點點頭。
這天晌午,連著幾日的澇套子雨總算停了。不進鹽醬惦記著那塊玉米地,便急匆匆地朝北溝子奔。當她走到高坡這邊時,大雨又劈頭蓋腦地下起來。她轉過身剛想回跑,卻聽見坡那面的過水路面兒傳來耳熟的喊叫聲。她遲疑一下還是爬上高坡,她看見丈夫的表妹左臂夾著兒子,右肩扛個大包,正在齊腰深的急流里邊不是好聲地叫著向前挪。
不進鹽醬先是猛張一下嘴,又叉開兩手,眼珠轉動幾下后,用鼻子重重地“哼”一聲,回身向坡下走,眼前盡是以往那些不愉快的事。
急流聲更大了,表妹“救命啊!”的呼叫聲顯得很微弱。不進鹽醬停住腳步,腦子里是“人命關天”四個大字。她狠命地拍一下大腿,掉轉頭快速沖過高坡撲進水中。她奪過孩子,沖表妹喊道:“快往高處跑啊!”
就要脫險了,不料從上游順過來一根木頭,一下擊中不進鹽醬的右肋。她忍著劇痛,一咬牙把孩子甩到高地上,自己卻身子一歪被大水沖走了。
不進鹽醬醒來時,看到大丫站在病床前,表妹在一邊洗毛巾。自己男人正緊攥著她的手大鼻涕流得老長。
“其實你和表妹要不是近親,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屋里沒外人時,不進鹽醬對男人說。
“看你,咱不提這事兒行不?”男人祈求道。
男人又接著說:“我們年輕時是好過,后來我也幫過她,這你都知道的。而且。咱兩家不是早就不來往了嗎?”
“妹夫那天打表妹,你都要瘋了。我一妒恨,你反過來……”她邊說邊流著淚。
“要是我不管一下,就會出人命的。你不是也救了她們嗎?對啦,等你好了咱就搬家,這回你別再說我心里有鬼啦!”
“行啦,還是大丫話說得透。再說,我都閻王路上走過一截了,還不開竅啊!對啦,你還跟我離婚嗎?”不進鹽醬又嗔問道。
男人噗嗤一聲后咧著大嘴道:“你進鹽醬了還離?我虎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