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謔和調侃背后的虛偽

李由頁

摘 要： 莫言一改過去的風格，在小說《倒立》中，既沒有以“高密東北鄉”為背景寫神秘的鄉土色彩，又沒有使用各種現代派技法進行語言的“狂歡”，而是運用充滿戲謔和調侃的筆調敘述了一次同學聚會。《倒立》以戲謔和調侃的人物語言展示了人性中的另一面，讓讀者流著淚笑。

關鍵詞： 虛偽 人性 倒立 莫言

一、引言

在小說《倒立》中，莫言一改過去的風格，既沒有以“高密東北鄉”為背景寫神秘的鄉土色彩，又沒有使用各種現代派技法進行語言的“狂歡”，而是運用充滿戲謔和調侃的筆調敘述了一次同學聚會。同學聚會對于許多人來說是很平常也很熟悉的事情。在忙碌刻板的生活之余，在充滿各種功利色彩的社會關系之外，人們往往樂意與昔日一起讀書的同學拉家常敘舊情，體味相對純樸真摯的情感。可是，小說《倒立》中的同學聚會卻是另一番景象，讓人們在戲謔和調侃的語言背后哈哈一樂，感受和思考到人性虛偽的一面。

二、對莫言小說《倒立》的解讀

小說中的“我”是電影院廣場旁邊的修車人，“憑手藝賣力氣吃飯”，沒有事的時候“與修鞋的秦胖子殺棋”。看似痛快的“我”，生活是艱澀的，經常遇到各種倒霉的事情，連老婆鬧更年期也常常發瘋，不敢惹她。在這樣的生活處境里，“我”有時不得不忍氣吞聲、逆來順受，自欺欺人地以戲謔和調侃的姿態虛偽地活著，唯一的歡樂是借粗鄙的語言填補內心對自己處境的不滿。當老婆這個十年前就下崗的“倒霉蛋”氣喘吁吁地跑來通知我參加宴會時，我正贏了棋并順勢調侃了老婆，“是家里起了火還是你被強奸了”？老婆真的動了怒，我又不得不以剛剛賺的五十元錢來討好。事情湊巧，我給斧頭幫幫主修車賺的這五十元錢是假的，被老婆臭罵一頓。最終“我”只能是以壓低嗓門的罵和“老子靠手藝吃飯，誰也不巴結”為借口尋求一點內心的安慰，不了了之地結束了尷尬。

當得知被邀參加剛提拔的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大盛的宴會時，“我壓抑著內心的興奮”，嘴上卻又是另一套。先說能管干部但管不著自己修車的，“就是中央組織部的副部長老子該不尿他還是不尿他！”又歷數了孫大盛小時候的埋汰樣子，“尿床尿到十六歲”，偷櫻桃掉到豬圈里。“他當了地球球長我也不怵”。“我”就是這樣虛偽地活著，面對現實中自己比不上的人，裝出一副卓然不群的樣子，以戲謔的語言進行自我安慰求得表面的滿足，掩蓋內心的自慚形穢。甚至拿自己和市長作比，老百姓沒有市長照樣過日子，沒有修車的就會感到不方便。對于“我”這樣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來說，阿Q精神可以給自己一點安慰，否則難以面對艱辛的生活，但是總是不敢面對真實的自己，并總是拿別人的某些不足以戲謔的語言和自己比較以求得暫時的歡樂，這除了說明內心的虛偽以外還能說明什么呢？

“我”在賓館的表演就更加印證了“我”虛偽的本性。“我”看到賓館樓前穿西裝的小伙子舉手投足自然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從省里來下來的”，心中生出怯意不敢往前走。這時幾個在市里當官的同學來了，我像找到了救星，但是轉念間又生出一股悲涼的情緒，“這四位都是官，都比我混得好，我心中有點不是滋味”，只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們在孫大盛面前是孫子，當官的都是人民的公仆，“這些家伙都是我的公仆呢”。為了掩飾內心的虛弱，博得面子，“我”高呼同學的為“龜孫子”、“兔崽子”、“鱉羔子”，對于不好罵的女同學則在內心里嘲笑他們夫婦不般配，“就像大樹旁邊的一棵小樹，就像大螞蚱身邊的一只小螞蚱”。走進賓館，“我”看見廊道里裸體的藝術雕塑自卑的內心開始意識流，“如果謝蘭英也一絲不掛地站在這廊道邊上會是什么樣子呢”，“我”進入了一個想入非非的世界。回到現實，“我”看見當年漂亮的俠女竟然用鴨子步走路時，內心又生出一種快慰，“讓我感到親切”。

進入包間，魏大爪子看見高檔的真皮沙發，自找借口認為“那個小伙子讓我們先坐著，還客氣什么”，先“犒勞犒勞腚”。看到幾個男同學束手束腳地站著，泄露出內心的緊張，“我”又自鳴得意起來，“別看他們大小都是官，其實也都是些土鱉”，“還他媽不如我呢”。魏大爪子在內心嘲笑了一番同學之后，開始注意桌子上的涼菜。看到孔雀開屏的拼盤，“我”得出“人的眼其實是最饞的器官”的結論，為小說后來的發展埋下了伏筆，也點出了小說的主旨。對于其他冷盤，“我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淺嘗輒止”，讓它們填飽了肚子，后面的山珍海味就吃不了了。聽到孫大盛的笑聲，原本不想站起來的魏大爪子真的慌了神，身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見到這個肚子稍凸，頭上有點缺發的家伙，“我”實在信不過自己的眼睛，“就像一匹老驢是不可能從一頭牛犢子成長起來一樣”，難道這是那個“從小就偷雞摸狗的壞蛋”？

面對兒時同自己一起偷雞摸狗胡作非為的同學，混得最差的魏大爪子是十分尷尬的。對自己沒有被這幫子當官的昔日同學忘掉，可以在老秦等現在的朋友面前找到自豪甚至吹噓的資本，魏大爪子內心感到十分興奮，但是他畢竟是個修車的，在同學面前不可避免自慚形穢，于是以戲謔和調侃的態度努力掙得一份尊嚴，在快樂的背后是深深的自卑，在強硬的背后是虛偽。其實，魏大爪子的日常生活也充滿戲謔和調侃，這只不過是在艱難的生活中尋找一點快樂，以虛偽的態度面對自己難以改變的生活，更多帶有一種精神勝利法的色彩。

如果說魏大爪子的虛偽是一種小民的無奈的話，那么孫大盛的虛偽是一種炫耀的心理在作祟。孫大盛剛剛升為組織部副部長，事業如日中天，正處在人生佳境。他回到青少年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自然內心有一種自豪感。“大丈夫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這正是他的內心的真實寫照。當然除了炫耀之外，也許還有一個滿足自己小時候不能實現的愿望的欲求。作為一個高官，他不會像魏大爪子那樣以高呼大叫的方式掩飾內心的一切，而采取更隱蔽的手段在戲謔和調侃中實現目標，于是上演了一場倒立的鬧劇。

孫大盛是在“王熙鳳式”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中出場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更說明來者的得意和張揚。在奇特的笑中用民謠和兒時的同學見了面，這種戲謔和調侃話看似非常親和，背后卻是一種對“文明”的侮辱。如果不是孫大盛這么說，而是像魏大爪子這樣的人這么說的話，那么也許會招來局長書記們的強烈不滿，認為是對其官位的不尊，乃至對簿公堂，這在現實生活中不是沒發生過。孫大盛在酒桌上更是頤指氣使，純粹是一種驕橫的姿態，當然這種態度卻是在調侃的笑聲中完成的。當孫大盛提議向同學敬酒，同學都站起來時，他卻說：“過電過電，免站免站！”以這樣一句酒桌的巧話隨便就把同學的尊敬打發了。他對同學的罰酒那就更是隨意說，顯露出十足的傲氣。

在喝酒的過程中，謝蘭英這個唯一的異性成了亮點。孫大盛在“本官為你做主”這種貌似“青天”的背后卻是施盡調侃手段，一再對其強加自己的意愿。“什么你的任務完成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人生難得一次醉”，“怪不得人說酒場上有三個不可輕視，‘紅臉蛋的吃藥片的梳小辮的”。如此等等的語言讓人初次讀過之后往往忍不住發笑，但是笑過之后卻感到藏在孫大盛偽善面貌之后的驕奢。直到最后，謝蘭英難逃劫難，上演了倒立的丑劇。“她腿上的裙子就像剝開的香蕉皮一樣滑下去，遮住了她的上身，露出了她的兩條豐滿的大腿和鮮紅的短褲”。這就滿足了人的最饞的器官——眼睛，也達到了小說的高潮，顯示出了人在美好背后的丑陋和骯臟。

酒桌上的其他人都是抱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態度參加同學聚會，在敬重的背后卻又都有各自的目的，正是這種形形色色的潛在目的在這場丑劇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小茅房”是最典型的代表。他是整個聚會積極的組織者，也是最踴躍的參與者。“就是一杯耗子藥你也喝下去”，“男子漢大丈夫，還在乎這三杯酒乎”，“你真是狗頭上不了金托盤”。戲謔一番之后卻是“雖然一門心思想為黨多做些工作，但總是有勁使不上”，顯出廬山真面目，這與要官還差多遠？謝蘭英應當是一個受害者，可是她的受害是為了什么，為什么孫大盛得寸進尺地強迫屢屢得逞，這個答案看似不得而知卻又是不言而喻的。

三、結語

《倒立》以戲謔和調侃的人物語言展示了人性中的另一面，讓讀者產生流淚的笑。一些人為了一己私利，可以生存在虛偽中而不覺其丑，戲謔和調侃成為表演人生的技藝，難道這是人類精神的一種倒立？小說以“倒立”為題更深刻的寓意應該在這里。古希臘阿波羅神殿的大門上有一句“人啊，認識你自己”的箴言，讀完小說觀照自己，也許我們可以受到一次靈魂的洗禮。

參考文獻：

[1]莫言.倒立[J].中華文學選刊，2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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