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悲劇之我見

馬春娟

摘 要： 作為巴爾扎克晚年的代表作之一，《貝姨》塑造了一個悲劇人物——貝姨，這是一個獨具個性、性格復雜的丑女人，將嫉妒、偏執、仇恨、怨憤等糅雜于一身。貝姨性格的扭曲一方面受到家庭、社會等外部環境的影響，另一方面受到人性弱點的制約，從而無法形成正確的人生觀，而走上了自我毀滅之路。

關鍵詞： 貝姨 嫉妒 復仇 人性

巴爾扎克是一個善于塑造“典型人物”的大家，他塑造了兩三千個人物，這些人物來自于社會的各個階級，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各自具有不同的個性特征。《貝姨》作為巴爾扎克代表作之一，寫于他逝世前三年，那時，他的思想認識、藝術修養等各方面都已臻于成熟完美?？上攵?，《貝姨》的主人公貝姨必是作者用盡心血刻畫出的另一個優秀的人物角色。本文試圖通過分析貝姨這一性格復雜的人物角色，以探究這一人物的悲慘命運形成的內外因素。

一、丑陋的老處女

巴爾扎克勾勒出了一個丑女人的形象，這是一個“十足的伏越鄉下姑娘，瘦削的身材，烏油油的黑頭發，大簇的濃眉毛虬結在一起，粗大的長胳膊，又肥又厚的腳，長長的猴子臉上有幾顆肉包；這便是老處女的簡筆像”[1]39-40。在19世紀的法國資本主義社會，在一個男尊女卑封建思想濃厚的社會，對于女人來說，婚姻是一種買賣，婦女的姿色、出身、陪嫁、才華等都是重要資本，是決定其尊卑貴賤的籌碼。貝姨則是個一無所有的丑女人，黑眼睛，黑眉毛，粗胳膊，粗腿，一字不識的鄉下人。因而，她注定無法攀上一門“好親事”，依靠婚姻改變自身命運的道路對于丑陋的貝姨來說是走不通的。我們看到，小說提及貝姨曾經四次拒絕可能的婚姻，究其原因是她覺得這些婚姻不算是真正的“好親事”，依然不夠“分量”，不能使她成為一名“貴婦人”，踏入巴黎上流社會。貝姨的這番野心勃勃、雄心壯志最終使其終身未嫁，在病魔哀怨中孤獨死去。

女人天生是感性的動物，倘若女人不曾真正地愛過或被愛過，她將不能真切地感受愛的真諦，她會失去愛的能力，從而無法真正地以一顆包容、寬厚的心愛這個世界。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古往今來許多“老處女”冷漠、刻薄、自私，她們因愛的缺失形成了古怪性格，極易造成不健康心理。

因容貌的丑陋，貝姨打一出生就受到家人不公平的待遇，受到家庭、社會的排擠。我們有理由相信，歷史上出現過諸多這樣出身卑微的容貌丑陋的女子，她們任勞任怨，終其一生茍延殘喘地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凄凄慘慘地度過一生。但是巴爾扎克向我們呈現的是一個獨具個性、性格復雜的丑女人?？v觀其一生，盡管結局悲慘，卻有著與其背景相似的平常女子所不曾經歷的高潮起伏。姑且不從道德倫理方面評估貝姨的生存價值，我們甚至可以說她是真正“活過了”一生，而不是像千千萬萬的其他女人那樣行尸走肉地結束了一生。

貝姨是小說中性格最怪異和最復雜的一個人物，集“嫉妒”、“仇恨”、“怨憤”、“偏執”等于一身。嫉妒是貝姨性格中最突出的一點，是她個性發展的主線，甚至可以說操縱影響著她整個一生。

二、偏執的嫉妒者

貝姨從小就有嫉妒心。究其原因，不在于她生來是個丑女，一個貧窮卑微的鄉下人，而在于她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堂姊——阿特麗納。由于“弟兄不分居的家庭，把丑姑娘做了漂亮姑娘的犧牲品，苦澀的果子作了美艷的鮮花的祭禮”[1]40。一大家子人都寄希望于這個美貌的堂姊，期盼她能有一段好姻緣，以便全家能沾光、飛黃騰達。因而，他們百般呵護這個堂姊，而小五歲的貝姨卻是一家子的小保姆。自己在田間干活，而堂姊在家嬌生慣養，這般不公平的家庭待遇，使得貝姨感到自卑，自幼憤憤不平，嫉妒心便生根發芽，對堂姊充滿了怨氣。

而后，由于堂姊攀了一門意想不到的好親事，貝姨的嫉妒心發生了第二次膨脹。在巴黎，眼看著堂姊在王宮里出風頭，而自己二十多年來卻只能吃他們的殘羹剩飯。巨大的反差又一次將貝姨心中長存的妒火熊熊燃燒，她時常在想：“阿特麗納和我是一個血統，咱們的父親是親兄弟；她住著高堂大廈，而我住著閣樓?！盵1]43如果說家庭、社會的不公正對待是貝姨嫉妒心產生的催化劑的話，那么這第二次嫉妒的膨脹則更多的是由于這個人物自身的性格缺陷。

美麗善良的阿特麗納嫁給男爵之后，將貝姨接到巴黎，使其在男爵的幫助下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然而，在巴黎這樣一個爭名奪利、金錢至上的環境下，貝姨的欲望急速膨脹，她已經不安于過著這樣一種衣食無憂的、簡單平凡的生活。她想要踏入上流社會，想要出入宮廷。巴爾扎克在此塑造了一個激情膨脹、欲望膨脹的典型，正是這種與日俱增的欲望加劇其長期以來暗含的妒火，使其愈演愈烈。

小說中使得貝姨妒火中燒的還有另一個人物，這就是她的外甥女奧當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貝姨發現窮苦的波蘭青年文賽斯拉企圖自殺，將其救下，并出錢鼓勵他進行雕塑創作。貝姨對他，“像母親一般溫柔，妻子一般嫉妒，潑婦一般暴戾”[1]84。文賽斯拉對她來說是精神支柱，是她那么多年貧瘠的精神世界里的一點安慰，因而她極度渴望牢牢抓住他，將其控制，這是一種狂熱的、病態的愛。然而，其外甥女在古董店遇見了文賽斯拉，兩人一見鐘情，繼而相戀、結婚生子。貝姨得知后，惱羞成怒，對堂姊長期以來的嫉妒，加上因奧當斯搶走其“情人”而產生的幾近瘋狂的嫉妒，使得貝姨心中的妒火一發不可收拾，演變成一種偏執的、病態的嫉妒。在這種病態嫉妒心的驅使下，她開始了一系列瘋狂、惡毒的報復。

三、瘋狂的復仇者

當老處女的“情人”被人奪走之后，貝姨的妒忌和憤怒達到了頂點，繼而轉化為強烈的報復欲念，“她沒有淚，只有仇恨。她長期受壓抑的感情，燃燒的妒忌心，在這個強烈的打擊下，轉化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復仇欲望而迸發出來了”[2]56。巴爾扎克抓住了這種欲念，對貝姨的性格進行了更加具體的描寫，層層深入，步步推進，使之成為因妒忌報復的典型。貝姨的一生，可以說是在實施報復行動中度過的，報復是她一生的行動指南。

在遭到文賽斯拉的“背叛”之后，貝姨使計使之入獄，希望借此機會能夠破壞他和外甥女奧當斯的親事，繼而重新將其掌控。無奈，文賽斯拉得到同行藝術家的幫助，安然出獄，并與奧當斯結了婚。貝姨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報復便以失敗告終。endprint

貝姨是一個頑強的復仇者，什么也無法阻擋她復仇的腳步。她聯合漂亮風騷的華萊麗，實施報復堂姊一家的復仇計劃。如果說華萊麗是一把帶血的刀的話，那么貝姨就是操刀的手。貝姨掌管思想，在背后出謀劃策，華萊麗繼而實施計劃。在貝姨的暗中牽引下，好色的于洛男爵落入華萊麗這個銷金窟里。她倆一起不斷敲詐于洛男爵，使其不惜克扣軍餉、貪污公款，最終弄得堂姊家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當看到堂姊為了維持家用，開始做活計時，貝姨心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惡毒的貝姨希望于洛男爵死在外面，使堂姊成為一個棄婦。她不惜自己出錢供于洛男爵尋花問柳，眼看堂姊因尋找丈夫貧病交加，她暗自高興。她把這種因仇恨得到滿足產生的快意當作心靈最痛快、最酣暢的一種享受。

貝姨在報復堂姊的同時，還不忘對情敵奧當斯實施報復。她引誘文賽斯拉向華萊麗借錢，致使其迷上華萊麗。奧當斯得知，痛不欲生，甚至意欲殺死文賽斯拉并自殺。報復完奧當斯之后，貝姨以挽救落魄的堂姊為由，使得堂姊一家成功說服了于洛老元帥娶她為妻。她一心想要成為伯爵夫人或元帥夫人，想要徹底完成她的復仇計劃，出盡多年來的怨氣。她要讓堂姊和奧當斯在艱難困苦中度過余生，而自己則出入宮廷，踏入上流社會，在社會上領袖群倫。然而，就在她的“美夢”要成真的時候，于洛元帥因發現弟弟貪污公款而開槍自殺了。繼而在同謀者華萊麗死去之后，看到經她精心拆散多年的堂姊一家又團聚，大受刺激，很快病倒，郁郁而終。

貝姨淪陷在這場瘋狂的自導自演的報復中，徹底暴露出她人性丑陋的一面：自私自利、殘忍、冷酷，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她在一次次報復中徹底喪失了人性，這是一個令人見了不寒而栗，可怕的、兇殘的、冷血的復仇者。貝姨顯露出資產階級自私自利、損人利己的丑惡面目。從她一系列的報復行動中，我們看到了貴族的沒落、資產階級社會的墮落和社會的不平等。

四、貝姨性格形成的內外因素

《貝姨》以19世紀法國巴黎上層社會為背景，展現了貴族在資本主義社會的沒落及新興階層的興起。貝姨不甘做一個弱者，她想要實現階級跨越，想要通過與貴族聯姻從平民子嗣躍升為貴族，為此，貝姨付出的是長期艱苦的勞作。初到巴黎，她不愿受嗟來之食，寧愿獨自住在一所破舊的閣樓里。她做了金銀鋪繡的女工，拼命學會了識字算數。盡管沒有先天的優勢，但貝姨充滿斗志、勇敢不屈，立志要掙一份家業，為了能夠過上優渥的生活和進入上流社會而頑強拼搏著。貝姨這種不甘平庸、想要努力往上爬的行為本無可厚非，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然而，當她的“立業”計劃徹底無望之時，她把辛苦勞作換成了工于心計，處處算計他人，使出各種陰狠、毒辣的手段謀求自己的利益，實現自己的“報復”，這違背了倫理道德，違背了做人的基本原則。

巴爾扎克說：“一個人不管他的道德準則多么堅定，誘惑也勝過了準則?！盵3]487社會環境對人性的發展能產生不可忽略的重要影響?！吧鐣拿鞯臍埲北貙Ыo人的個性的殘缺，本來就抱有著命運對自己不公平心理的貝姨得不到來自社會的心理調適，反而又巴黎的‘文明腐蝕著‘這個鄉下人的本性”[4]177，這就使得貝姨的嫉妒心理更加強烈，并且在報復的方式方法上變得工于心計，藏巧于拙，文明修飾了嫉妒，導致的報復行為顯得更加恐怖和罪惡。歷史上，往往罪大惡極者都是“文明的敗類”，粗俗、野蠻未開化的人是沒有能力成為一個真正的“惡人”。最聰明的腦袋有可能是最愚蠢的腦袋。人類文明的進步在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同時，也繁衍滋生了更多的暴力、丑惡和一些為文明所不齒的行為。

在此，我想為貝姨渴望復仇找出一種心理上的解釋?！皠e人任意給我們造成的痛苦除了本身的傷害和損失以外，還有某種相當奇特和苦澀的東西，也就是說，它讓我們感受到了別人的優勢—不管那是通過武力抑或狡猾—和相比之下自己的無能”[5]81-82。正是這種“奇特而苦澀的東西”往往會帶給我們比原來的損害更多的痛苦。貝姨因嫉妒產生的報復行為便是基于人類的這一性格弱點。出身卑微、長相丑陋固然使她自卑、痛苦，但不足以使她產生病態的嫉妒心理和狂熱的報復心理。堂姊的美貌和婚姻讓貝姨相形見絀，家庭、社會對她這類貧窮的丑女人產生眾多偏見。這些人類同胞無意或有意給她帶來的精神上的傷害是無可估量的，最終使其內心失衡、人格扭曲。

當一個人受到不公正的對待，內心自然會燃起報復的熾熱渴望。華爾特·司各特爵士把這種人性的喜好有力而貼切地表達了出來：“復仇是以地獄燃燒之火燒熟的、美味無比的一小口食物。”[5]81報復是甜蜜的。古往今來，在不計其數的復仇行動中，復仇者的目的只是享受報復所帶來的樂趣，然而所有這些報復實際上都無補于已經遭受的損害。因妒忌而引發的報復心使貝姨陷于罪惡的泥沼中，內心被怨憤、憎恨所嚙噬，不斷侵蝕著她的靈魂。

五、結語

巴爾扎克對人類心靈的深入挖掘，使其筆下的人物極具生命力?！鞍蜖栐艘苍S不是所有探索者當中最出色的，但足以稱之為偉大，他對人類心靈的深入挖掘，使他的人物比產生他們的時代具有更強的生命力”[6]237。貝姨所處的時代雖已遠去，但是世世代代仍可見“貝姨”的影子。人世間不斷涌現著許多狂熱的嫉妒者、復仇者。以貝姨為代表的這一類人思想偏執，任由私欲、嫉妒、仇恨在心中膨脹，他們性格的扭曲固然受到來自家庭、社會等外部環境的影響，然而，更多的是由于她無法克服人性的弱點，不能形成正確的人生價值觀，從而走上自我毀滅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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