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星
過去,我們時常聽到的評價是,“誰誰出身于某個家庭或哪個階層”,所以他(或她)能飛黃騰達或有異于常人的幸福人生。對此,很多人曾深信不疑。
如今,這樣的敘事方式正在喪失市場,因為“出身決定論”在鄉村社會里正日趨弱化。這是因為,鄉村社會的謀生和發展手段,已和作為個體的出生地或出身家庭,沒多大關系了。只要大家都還置身于一個制度框架內,隨著個體自由流動的提速,一切已不再是往昔的面貌和成見。最近,在云南省文山州的采訪經歷,進一步加深了我對這一現象的判斷。
上世紀90年代以前,一個人 “出身于什么家庭、出生在哪個地方”非常重要:這決定這個人究竟要打一輩子光棍,還是有大量漂亮女孩任她挑選?
彼時,作為“吃皇糧”階層的教師、供銷社或政府機關的公職人員,他們的生活最優渥。其次,會做點生意的家庭,也過得不錯。但鄉鎮的生意,主要局限于殺豬、販賣牛羊或雞鴨。日子最難過的是純農家庭,不過,勤快的家庭,地里莊稼會豐收些。
財富分配的差異背后,對應著社會階層地位的差異,這種地位一旦形成并穩固下來,使得其下一代也可受益于其父母所創下的“基業”。所以,彼時教師或政府機關公職人員的家庭不僅生活好,而且他們的兒子也容易討到媳婦。其次,做點小本生意的家庭,也相對較好地討到媳婦,假如這個家庭再有一臺農用手扶拖拉機或摩托車等裝點門面,他們的兒子自然是最受歡迎的。
最難討到媳婦的是專事農耕的家庭。這樣的家庭通常不富有,經濟上沒地位,所以涉及孩子婚姻的時候,人家就要考察這個家庭的道德和禮數,比如家庭的和睦程度、他們家和其他村民的關系。最簡單的問題是:這個人或他的父母懶不懶?是賭鬼嗎?或是不是整天喝得醉醺醺的酒鬼?
這種觀念主導下,我們就會發現:居住在鄉鎮或縣城附近的村民,有天然的優越感,他們在“出身家庭”和“出生地”上如果具有雙重優勢,即便這個男的不善言辭,只要他的父母奔走一下,基本上,為兒子討個老婆就不成問題。
所以,以縣城或鄉鎮政府所在地為核心,就形成了一個比較強大的吸引力,吸引著偏遠村莊的姑娘朝著中心、次中心不斷涌入。女孩嫁人基本遵循這個線路演進。
過去,人們嫁到“中心村”是因為,作為中心村落,土地通常較平整、水資源較豐富—否則,鎮政府駐地、集市等也不會選擇在那里設置,姑娘一旦嫁過來,一可以享受到這些天然的優勢資源,而且趕集方便,地里種菜什么的,吃不完,可以很快就拿到集市上變現。二,女方的父母、親戚大老遠拿東西到集市上賣,如果當天沒賣完,可以就近寄存在女婿家—要知道,過去交通不便,很多地方趕集需要走2個小時才來到集市,假如當天售賣失敗,得再次挑著繁重的貨物返回村里,這很耗費體力。
但現在,情況早已今非昔比。交通便利,即便普通的家庭也有摩托車,加上人們的謀生手段也已經發生很大變化,土地不再是他們生計的唯一來源。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沿海和內地一些地區制造業不斷發展,城市和工廠里的就業機會不斷增多,人們已不需要再辛苦守護一畝三分地來營生,而出現了多元化的營生手段。
這種背景下,無論是鄉鎮中心或縣城中心的村民,如果他想要獲得更多報酬,走出去打工是更好的出路—無論到工廠還是工地。工地或工廠里,老板不在乎你來自中心村莊或邊緣村莊,衡量的標準就是你是否勤快、肯干,是否能吃苦?而這些品質,正是那些出身于窮人家庭或出生于自然條件惡劣的偏遠山村的孩子的優勢。這樣,他們依靠勞動創富能力更強了。他們賺錢后,不再回到自然條件惡劣的老家安居,首選是縣城購買商品房,其次是在縣城或鎮上購買宅基地建房,最差的也是回到家鄉新建漂亮的房子,這些房子和我們在城市里看到的民房,差不多,有的甚至做得更漂亮。在云南采訪,即便偏遠的山村,這樣的場景也屢見不鮮。
在鄉村社會,當過往的天然優勢已喪失作用,一切就不再是過往的生態了。這時,我們發現,無論過去看起來窮山惡水的地方,還是條件相對較好的,但村民的基本情況都差不多,看看他們的房子、看看他們的村道,已沒有多大差別了。因為,在鄉村社會中,只要你足夠勤奮、努力,“出身于哪個家庭”和“出生在哪個地方”,都已不再是起決定作用了。
相反,過往被重重大山鎖住的偏僻村落,因為寧靜、因為滿山的綠樹花草、因為河水清清流淌,反而勝似了仙境,女孩子的嫁人選擇也就更加多元化了,她們也更注重人的因素,而不是注重這個人是哪里人、出身哪個家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