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友星
無論到什么時候,無論時代如何發展變遷,有一種東西是不能變的,那就是:美德。可是時下,美德似乎變得越來越相對稀缺了。特別是時光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國人仿佛變得越來越焦慮,變得越來越相對缺少美德的“影響的快樂”了。很多人均如1938年,荒誕派作家阿·阿達莫夫在他的作品《自白》的開頭中所驚呼的:“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存在,但我是誰?我被分離了,我是從什么上面被分離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說,我知道。這是國人——至少是一部分國人——的心靈已經被物欲所破壞了!故,一個被物欲破壞了的心靈,怎么能知道自己是誰呢?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從什么上面被分離的”呢?不過,沒關系。被物欲破壞了的心靈,并非無藥可救,還有精神可治。
這一點,袁毅和我一樣感同身受,乃至于他也對傳統美德的相對缺失感到驚悸。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作為作家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要不然,他也不會用文字來表達他責無旁貸的心聲了。為此,他在短篇小說《父父子子》中,亮出了他正面弘揚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之劍。小說中,他一開始便推出主人公周老師和他的老爹,然后是被老爹稱著“閨女”的老伴陳阿姨。因為老爹腦充血,為照顧老爹,周老師和他老伴陳阿姨輪番著守在床頭。但由于勞累過度,“老爹還沒醒過來陳阿姨卻先走了,話也沒留一句,就那么安詳地歪倒在醫院的樓道里”離世了。從此,周老師便承擔起照顧老爹日常生活的重任來:清晨,他借助輪椅推著老爹“可著小花園來回溜達”,接著“推老爹去菜市上轉轉”,“回頭”便“推老爹去吃早點”,到家老爹“照例要到陽臺上坐一會”,“靠在輪椅上美美地聽戲,周老師開始搞衛生”。周而復始,每天都如此。
除此而外,為了不讓老爹感到失去兒媳陳阿姨的親情之痛,周老師還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這便是當老爹“躺在病床上眼睛往兩邊找”陳阿姨時,他就一遍又一遍地“附在老爹耳邊,說,您閨女去美國啦!美國!給您領重孫子去啦!”同時,為了圓謊,他還利用老爹耳朵“不行了”的障礙,自編自導了一系列電話謊言,諸如:在電信局的國際長途電話亭里,周老師“真真假假一通撥號”,且“有意提高著嗓門”,“別有用心地沖著話筒雞零狗碎地說一通”:“老爹想閨女啦,啥時回來哩?”“啥!過年就回來!好!好哩!”等等,自問自答。然后,他“俯身將電話機送到老爹耳邊:老爹,閨女!閨女哩!”掛了電話,還“屁顛屁顛地湊近老爹耳朵,向老爹匯報”。哄得老爹信以為真,“臉上實實在在地流露出會心的笑意”。
這樣,“周老師就終日活在虛幻的世界里,自欺欺人。相比較老爹,這無疑是雙重的煎熬。”但是,盡管如此,他仍“不管是誰來的電話,棋友的、釣友的,在他嘴里都一律變成老伴的。——您閨女說了,您重孫子長得可好了,白白胖胖的!——您閨女說了,今年春節大人小孩都回來,給您磕頭!周老師接著手機,一番真真假假的模擬后,每次都將老爹忽悠得美滋滋又喜洋洋”。
與其說這是作為子女的一種應盡責任和義務,毋寧說,這更是一種家庭社會的傳統美德。尤其是在當下傳統美德相對缺失的時代背景下,這種父子情深的情景無不令人動容,可謂十分難能可貴。曾幾何時,中國傳統家庭社會一直將“父父子子”視為一種倫理道德。這種觀念我雖然不能贊同,但是,我也同樣不敢茍同新文化運動健將胡適在《我的兒子》一文中所言:“樹本無心結子,我也無恩于你。但是你既來了,我不能不養你教你,那是我對人道的義務,并不是待你的恩誼……我要你做一個堂堂的人,不要你做我的孝順兒子。”我更趨同于父與子的關系,乃是一種血緣關系,一種愛與養的關系,而非其他封建關系。
事實上,短篇小說《父父子子》揭示的是四代人三層父子關系。只不過,第二層父子關系由于時空關系的原因沖淡了些,第三層父子關系還才剛剛顯現而已。小說集中體現在第一層父子關系的表現上。為了達到傳統美德的真情顯現,其結尾還刻意用襯托的方式來烘托了一番:小說首先描寫“廣場的正中央搭起一個很大的舞臺,鋪著鮮紅的地毯,高大的彩虹門上,貼了一條長長的橫幅:讓孝心伴隨我們成長——網大型親子孝心活動!”接著描寫舞臺中央“一排排赤著腳的中年男女”,“一個個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像模像樣地給自己的爸爸媽媽洗腳。舞臺前圍滿了觀眾……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主持人……深情款款地對著話筒主持活動”。煽情之下,那些天真的孩子果然“隨著旋律站起身……邊哭邊大聲地吼:‘爸爸——我愛你!‘媽媽——我愛你!”但當音響里毛阿敏的那首《燭光里的媽媽》將活動推上高潮時,“一個工作人員抱著個碩大的紙箱子,開始挨個兒給孩子們發禮品……每發一份就沖胸前的話筒喊一聲:感謝您的參與,本活動由‘金腳丫沐足液為您獨家贊助!”,一下子便將這場活動反諷了。
再反觀周老師,無論主持人怎么邀請他參與,都被他拒絕了。他沖主持人“微微一笑,推著老爹緩緩地走了”。這不禁令我想到荷蘭畫家倫勃朗的一幅名畫《夜巡》。在這幅名畫的畫面上,畫家匠心獨運地采取了近似于舞臺劇的形式,在眾多的軍人中間夾雜著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她被大人牽扯著,匆匆穿過這群喧囂的軍人,并且她一邊走著還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些軍人,仿佛在想探個究竟。這樣,一個形象鮮明的小女孩便與一群身穿深色服裝的軍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毋庸置疑,短篇小說《父父子子》也與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其用宏大場面的形式化活動來襯托、渲染周老師的孝心,使得周老師的傳統美德更加具有真情之美,而絕非“網大型親子孝心活動”那么商業化。其實,周老師已經被作家塑造成光明和美好的化身,目的就在于喚醒人們心中沉睡已久的傳統美德。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