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人的“木質情懷”

樊寶玲

在沒有電沒有手機沒有火車沒有飛機的古代，人與人之間如何傳情達意？人們用什么方式度過自己的業余生活？我以為是用情懷。古代人熱愛自然，重視生命的質量，所以他們樂于寄情山水，把一顆心放置到大自然中，去徜徉，去享受。自然萬物豐富了古人的生活，涵養了古人的志趣。古人尤其對植物有著特殊的鐘情，這種鐘情，就是我所謂的“木質情懷”。木質情懷是我自己生造出來的一個詞語，我希望用它來解讀古代文人與自然、與植物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

一、古人用植物來傳情達意

折柳送別。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人們出個遠門十分不易，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年半載都是常事。朋友、戀人分別，游子離家都顯得鄭重其事。臨行前，要在長亭相別，要折柳相贈。李白這樣情懷曠達的人，也不免吟出“年年柳色，灞陵惜別”的愁緒。“折柳送別”寄予了對友人的美好祝愿，也喻示離別的人到了異地，能夠很快生根發芽，就像柳枝一樣隨處可活。這是多么實實在在的祈愿。

除了折柳，還有驛寄梅花。梅花，又稱五福花，她象征快樂、幸福、長壽、順利、和平。所以出門遠行的人，到了驛站，請郵差寄送一支梅花給家鄉的友人，既表達對遠方友人的思念之情，也有報平安之意。秦觀的《踏莎行》中就寫道：“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這樣的詩句，傳遞了自己思念而不得相見的愁情。

贈紅豆，表相思。相傳古時有位男子出征，其妻朝夕倚于樹下，因思念愛人而滴淚成血，樹上因此結出紅色的豆子，人們稱之為“相思豆”。唐代詩人王維也說：“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在民間，相思紅豆和玉一樣，是有靈性的開運吉祥物：定情時，送一串許過愿的相思豆，會求得愛情順利；婚嫁時，新娘會在手腕或頸上佩帶鮮紅的相思豆所串成的手環或項鏈，象征男女雙方心心相連白頭到老；結婚后，在夫妻枕下各放相思豆，寓意夫妻同心百年好合。可見小小的相思豆，也給予了古代社會人們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對幸福生活的向往。

二、古人用植物來寓指自己的德行

用植物來寓指自己的德行志趣的例子就太多了。無論是“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還是“松竹梅”歲寒三友，人們總是能從這些生命身上折射出自己人性、品格的光輝。用植物的生命特質，對自己的品格特質提出要求。不得不說，古代的人，是非常看中自己的名聲、氣節、德行的。在這里，我就列舉幾種植物吧。

竹與高潔。中國古代文人對竹子極為厚愛。蘇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可見在古人看來，竹子是士子品格文人志趣的象征。王羲之在蘭亭集序里面描繪了一幅令人神往的春日修禊的畫面：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左其次。這種清淡脫俗的方式，只有“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的士子文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深味。想想我們現代人的聚會，濃烈的美酒、嘈雜的音樂、拍不盡的照片、發不完的朋友圈……殊不知“肥甘辛釅非真味，真味只是淡。”沒有了情懷，對生活的熱愛就缺失了。

菊的豐富內涵。自從陶潛吟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之后，人們便把菊花看成是隱逸情懷、君子品格的象征。李清照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更是成就她自己“李三瘦”的才名。

至于屈原，更是善于借用各種香草、美木來寄予自己高潔拔俗的志趣。“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表達詩人不食人間煙火、拒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情懷；“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則是傳遞了自己追求超脫拔俗的品質，生活于一片潔凈之中的理想；“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自然是用香草來表達自己的美政思想。

三、古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

在科技落后的古代，古人的生活反而更加精彩，他們對于自然的鐘情與喜愛更加熾烈。《菜根譚》里面說道：“居軒冕之中，不可無山林的氣味。”真是太有道理了。

就拿杜甫來說，公元759年，杜甫輾轉來到成都，在好友劍南節度使嚴武的資助下，于浣花溪旁修建草堂居住。草堂修建好了之后，他曾寫信向多位好友討要樹苗、花苗來種植。他向一位叫蕭實的縣令要一百棵桃樹苗：“奉乞桃栽一百根，春前為送浣花村。河陽縣里應無數，濯錦江邊未滿園”（《蕭八明府實處覓桃栽》）；向綿竹縣令韋續要竹子：“華軒藹藹他年到，綿竹亭亭出縣高。江上舍前無此物，幸分蒼翠拂波濤”（《從韋二明府續處覓綿竹》）；向綿谷縣尉何邕要可種十畝的榿樹苗：“草堂塹西無樹林，非子誰復見幽心？飽聞榿木三年大，與致溪邊十畝陰”（《憑何十一少府邕覓榿木栽》），理由是長得快，可三年成蔭；松樹苗則是向涪城縣尉韋班拉的贊助：“落落出群非櫸柳，青青不朽豈楊梅。欲存老蓋千年意，為覓霜根數寸栽”（《憑韋少府班覓松樹子栽》）；還向一位“徐卿”（有人認為即西川兵馬使徐知道）討要果樹苗：“草堂少花今欲栽，不問綠李與黃梅。石筍街中卻歸去，果園坊里為求來”（《詣徐卿覓果栽》）。草堂不過是“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的茅屋，連生活幾乎都難以為繼，但是草堂周圍環境的美化卻是決不可忽視的。古人對于自然由衷的熱愛真是令人佩服。而我們現在的人呢？住著高樓大廈，房間裝修豪華精美，但是家卻成了一個僅供棲息的所在，與旅館有何區別？家若缺少了自然的氣息，缺少了木質氣質，便脫離了地氣，失卻了生活的情致和滋味。

春天踏春、行禊事；夏天賞荷、聽雨；秋天登高、賞菊、插茱萸；冬天踏雪尋梅。不論什么季節，古人總是能從自然當中找到樂趣，而自然不僅愉悅了人們的情緒，更是涵養了文人的詩情，那一首首詩、一闋闋詞，有幾個能脫離得了自然，能沒有木質情懷呢？

《紅樓夢》里描寫的賞海棠花結詩社的閨中生活，不知比現在的K歌、刷微博要高雅高妙多少呢？即便是蕭瑟的秋天，才女林黛玉也能悟出“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樂趣來。而冬天雪花漫漫之日，吃了鹿肉，再去踏雪尋梅，多少腥臊葷膻都沒有了庸俗之氣，這種樂趣比我們現在人吃烤串喝啤酒講段子又不知雅致了幾分。但是最令人叫絕，并且為之柔腸百轉的，則是黛玉葬花。一曲“花謝花飛飛滿天，魂銷香斷有誰憐”，使得人對“木”的感情已然超越了喜愛、欣賞，而是上升到了生死相依魂魄相偎的精神、人格的境界了。而現在人出門旅游，只為拍照，不僅拍照，還要爬上樹，折下枝，多少淺陋粗俗盡顯于這一攀一折之中。人對自然那種發乎內而形于外的迷戀全然不能在現在人身上看出來。

木質情懷，在科技發達、信息量極大的今天，顯得彌足珍貴。但愿我們現代的人們都能夠放慢生活的腳步，打通人與自然傾心交流的橋梁，讓自己的生活更有詩意，更加充實，更具情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