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宇
何謂“詩感”?正如“詩寫”是“詩的寫作”一樣,“詩感”最簡單的解釋就是“詩的感覺”。這也是對“詩感”一語的直接認定。對“詩感”的審視、特性與功用進行了闡述。
“詩感”審視特性功用一、審視
“詩感”通常作為“功用”審視各種詩歌文本;同時,也作為“接受”對詩作品直感判斷。“有什么”是判斷的前提,實際上問的是“你讀詩感到了什么?”
感“詩象”:情象、意象、境象、氣象;各種人、事、物、景(境)諸般詩的種種“象態”;
感“詩意”:意緒、意味、意思、意蘊、意境、意義、意圖、意向、意旨等各種詩的“意態”;
感“詩味”:情味、象味、意味、語味、韻味、苦澀味、蔬筍味、清新味等詩的種種“趣味”;
感“詩語”:語調、語氣、語法、語象、語意、節奏感、韻律感、句子的急促感或綿延感、悠游感,等種種詩的“語感”;
感“詩法”:詩的法則、法度、法理;結構、布局、組織;敘事法(起句、結句與過渡)及各種詩寫技法;或通過文本表現的種種藝術手法;
感“詩境”:詩之各種境界、境象;情境、意境、各種實境與虛境所給人的感覺;
感“詩道”:正與邪,崇高與崇低;審丑與審美;審智與審趣等詩寫路徑;
感“詩性”:詩體各部分各層面各維度的性能,詩人之個性與詩作品性等詩的特性。
總而言之,“詩感”全方位地與詩本體血氣相滲,全息式煥發詩的生命與活力。
二、特性與功用
一般詩寫過程,是“感”情而非“抒情”(其實“抒”情也是“感”情);是“感”象而非印象或寫象;而詩歌語言對事情、事實、事件、場景的感受書寫,也是“感事”而非敘事。詩的感知覺受,除五官感外,還伸向意覺、直覺等更深的層面。概而言之——詩之“情”“象”“意”無一不在詩性感覺中展開。如戴望舒《我用殘損的手掌》一詩則以觸覺統一其他各種感覺,全部詩意互文感應地展開為我與中國淪陷的傷損之感。
“詩感”具有對造型藝術直觀性的超越。詩感與詩全息對應,在詩性形象上,具有造型藝術(繪畫、雕塑、園林等)難以表現的動態感,其時空無限的伸展性與各種形象任意變形的自由度,連舞臺戲劇與影視藝術等綜合體亦望塵莫及!如這首看似簡單的絕句: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前兩句的“鳴”與“上”兩種動態性詩感,用繪畫能再現那生動的情境么?即使將鳥兒畫得張嘴,也不過像是在叫而已,怎能表達詩感中那鳥兒一聲一聲的鳴叫?即使畫出青空一排白鷺,又怎能表現“上”的詩感,即不斷上升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的情景?后兩句靜態畫面,似乎可以畫了。但“千秋”與“萬里”所含攝的時空意味,其詩感超越畫面的延伸與廣闊。甭說平面式繪畫了,即使戲劇與影視之綜合手段,又豈能如此簡潔地勝任表達?又如這樣的詩句:
被窩里,黑暗整夜地滾動著。
無論何等造型藝術,要表現如此情狀怕也會傻眼!也許影視的特技可以表現,但只怕未必湊效呵。秘密在于,詩感的“反常合道”,讓所有直觀的藝術方式面對“黑暗滾動”而裹足不前。
運用比喻、隱喻、象征等方式,使所表達的情、象、意變化多端,神出鬼沒。這樣一條比興之法,也是詩感超越造型藝術勝過所有直觀藝術之處。例如:
黃昏,黃昏,丁家灘是你藍色的身影,
黃昏,黃昏,情侶的頭發在你的肩頭飄動。
即使你畫出或拍攝出一片藍色的海灘又怎么樣呢?難道能讓人一目了然地感到“丁家灘是黃昏藍色的身影”么?即使你拍攝出情侶們在海難漫步或追逐的情形,又怎能讓人感到“情侶的頭發在黃昏的肩頭飄動”的優美情景?更何況像如下的詩句:
幾回天上葬神仙?彭祖巫咸幾回死?(李賀)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
其浩瀚的時空幅度與人、事、物、景等象態變化的匪夷所思,其詩性思維及詩家語四兩撥千斤似的表達,而使造型藝術無奈其何。這無非表明,對于人類心靈的搖撼,詩所抵達的無窮與精微,自有一種其他藝術難以企及的優越感。
三、詩意、詩性與詩感
“詩意”,指詩的意緒、意味、意思、意趣之類;延展開云,則指向更深更高更廣的意涵:詩性的意義、意識、意圖、意向、意境、意氣等;而“詩性”,應指詩的秉性、根性與特性。詩性決定了詩之各種要素各個層面與各個維度的性質,同時又暗暗促使詩的各種要素,各個層面與各個維度組合為一個充滿生機的生命體。兩者比較:詩性更為根本,它仿佛是詩之生命體的骨質血肉,是詩之組織必不可少的經緯;詩性擁有始終超越于物性、肉性之外的更深更廣更高的意涵。詩感亦然,詩感亦擁有始終超越于物欲感、肉欲感的更高更廣遠更深的神性與靈性牽引,詩意是由詩性生發出來的,仿佛詩的氣色與呼吸,因而更顯靈動更具活力。詩意充滿詩的所有空間,游走于詩文本字句段落的各種空隙;同時也滲透于詩歌的組織構成之中,與詩之生命氣血調勻為一體。而“詩感”,則是對種種“詩意”和“詩性”或淺或深,或狹或廣的感知與覺受,三者都具有高蹈的精神特征,足以讓“詩有別才”者奉獻一生!而這,是物感與肉感永遠做不到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