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擅長以“說謊”式方,借用冷峻而滑稽的文字創造出一個“自我”世界,反映現實的問題和真實的人性。小說《騎桶者》就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寒冷的冬天,一個饑寒交迫的人,騎著空煤桶飛著前去借煤,結果不僅沒有借到煤,反而被煤店女主人用裙子扇到冰山區域。“去煤店借煤”如同向鄰居借米一樣熟悉而尋常,但“以飛翔的方式”讓讀者驚異繼而驚醒。我們驚異于作者敘事的荒誕,體察到現實世界的冷漠,驚醒著每個人生存的困頓,即卡夫卡小說一貫的主題:人與世界的不通融性。究其原因,本文認為主要有三:
一、人性的自卑與懦弱
當窮困潦倒,獲取溫暖是迫切的,這是人的求生欲望。在物質和精神上雙重匱乏的狀態下,騎桶者經過激烈的心理掙扎才展現在世界面前,和外界發生聯系。
首先,做出選擇的艱難。他為什么要借煤呢?“煤全部燒光了,火爐里透出寒氣”,凸顯了困境;“天空是一面銀灰色的盾牌,擋住向上蒼求助的人”,向上帝祈求煤塊是不可能的,意味著精神力量失效。攸關生死,他被迫做出選擇。他“必須像一個乞丐”的前去,希望“在十誡之一‘不可殺人的光輝照耀下”借到一鏟煤,這樣卑微的哀求和惶恐的自我安慰,生動刻畫出一個猥瑣者形象。
其次,出行方式的荒誕。他為什么騎著桶去呢?他膽怯,害怕與人的正面交鋒,處在人群中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他“以均勻的速度穿過冰冷的街道”,“時常被升到二層樓那么高”,在飛的過程中,他都極力避免與人接觸,隨時準備著飛快的撤離。通過“飛翔”方式,盡管騎桶者有了把“借煤”想法付諸實踐的行動,但注定是一場悲劇。
作者沒有采用“類型化”手法讓主人公擰著木桶禮貌而謙卑地去借煤來寫一篇“控訴型”小說,而是從心理和行動兩個層面,把騎桶者塑造成一個離群索居,偷偷躲在心靈的洞穴里,品嘗現實艱辛的孤獨者形象,體現了人在強大的外部世界面前的自卑與懦弱。
二、愛與溝通的缺乏
借煤的失敗,源于他的性格弱點,導致與煤店老板沒有正面接觸。他騎著會“飛”的木桶停留在空中,聲嘶力竭的喊叫。可煤店老板夫婦看到他了、聽到他的話了嗎?“我”的三次喊叫,對應的是煤店老板三次沒有聽到。即使煤老板聽見,可他依舊拒絕了“一個老主顧,一個有年頭的老主顧”。“我”在喊叫,實際上對話是在煤店老板夫婦之間進行的,可見“我”跟他們沒有實質的交流。
文中不斷強調視聽的不確定性:煤店老板考慮的是煤的價格,即對金錢的追求,騎桶者采用飛翔的方式保護的是脆弱的內心世界。小說結尾處,當“我”被扇到冰山區域時,只能留下一句憤恨的話:“你這個惡魔!我求你給一鏟最次的煤你都不肯。”集中體現了人之間逐漸形成的物質和精神上的距離感,甚至人際關系的對立。這樣冷峻的敘述,讀者既同情騎桶者的遭遇,也恨其懦弱;雖認識到煤店老板的冷漠,卻無法對其譴責;進而意識到我們自己的困境。
三、人對自己存在世界的陌生感
“我”透支了勇氣去借煤,發現的是煤老板“為了放掉屋里多余的熱氣,把門敞開著”,最后,“我”在老板娘圍裙的力量作用下,爬上冰山,與冷酷的現實世界決裂。這是卡夫卡特色的虛構手法。透過“天空猶如一塊銀色的盾牌”、飛翔的煤桶、老板娘的圍裙和遠處冰山等語象,我們發現荒誕故事背后隱藏著一個陌生的世界:
沒有湛藍的天空和溫暖的陽光,沒有高尚的禮儀和優雅的風度,沒有愛與溝通;貧賤者卑微自嘲著,有產者自私冷漠著,人人都活在自己的殼里或者城堡里,默默承受著人性的異化。它隱喻了現代人對所在世界的陌生感以及被迫蜷曲在家園中的宿命。
個人的自卑與懦弱,外部世界的強大與陌生,人在自我和外在的雙重壓迫下,會逐漸成為一個孤獨的失語者。關照現實社會,人是現代化鏈條上的一顆螺釘,無法也不能像騎桶者那樣自我封閉甚至與世界決裂。我們可以批判現代社會對人的異化,但仍需不斷承受現實的苦痛并進行自我救贖。因此,我們應該多一些勇敢,多一份溫暖,關注自己、他人與社會,消除“人與世界不通融”的鴻溝,抵御現代社會帶來的各種困擾。
李萍,湖北大冶市第六中學教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