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珊 沈楠
浙江金融改革發展必須聚焦五大問題
□李金珊 沈楠
金融活,經濟活;金融穩,經濟穩。從浙江經濟及金融改革發展大局看,必須著力解決好當前金融發展中的突出問題,消除風險隱患,促進經濟和金融良性循環、健康發展
近年來,浙江積極推進金融改革發展,取得了許多突破性進展。但在金融運行中也存在不少問題,突出表現為浙江金融業增加值在全國占比從2010年的8.9%下降到2016年的4.9%,同期江蘇從8.2%提高到9.8%。我們分析,浙江金融業增長速度的持續下滑,主要被較高的杠桿率、不良率以及非法集資、政府債務、金融空轉等問題拖累。中央金融工作會議強調,維護金融安全是關系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一件帶有戰略性、根本性的大事。金融活,經濟活;金融穩,經濟穩。從浙江經濟及金融改革發展大局看,必須著力解決好當前金融發展中的五個突出問題,消除風險隱患,促進經濟和金融良性循環、健康發展。
去杠桿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一個重要任務。對于實體經濟的杠桿率,一般采用“債務余額/GDP”這一公式或指標進行衡量。如居民部門杠桿率為居民部門貸款余額/GDP,政府部門杠桿率為(國債+政府支持機構債+地方政府負有償還責任的債務+地方政府或有債務)/GDP,非金融企業部門杠桿率為(銀行信貸+企業債券+信托貸款+委托貸款+未貼現銀行承兌匯票-城投企業債務余額)/GDP。對于區域經濟而言,最簡便的杠桿率計算公式是“各項貸款余額/GDP”。
按照這一公式,我們發現,2016年浙江杠桿率為175.98%,高于全國平均水平,也高于GDP3萬元以上的各省份(參見表1)。

表1 2016年部分省份杠桿率
浙江經濟高杠桿的形成主要在2000年至2005年期間。當時浙江銀行業利潤高且風險低,四大行和12家股份制銀行涌入浙江開設分支機構,信貸投放力度空前,導致浙江經濟杠桿率從1995年的60%,提高到2000年的90%、2005年的130%,同期全國為70%、110%和114%。
高杠桿必然包含高風險,但控制好區域經濟杠桿率卻是一個政策難題。假設未來五年全國各項貸款余額與GDP的比率穩定在150%左右,假設未來五年浙江GDP年均增長7%、五年后達到7萬億元左右,假設浙江的杠桿率五年后也要控制在150%左右,則未來五年浙江貸款余額的年均增長率只能在4%左右。這意味著浙江未來五年要過緊日子,同時貸款余額年均增長4%也難以支撐經濟年均增長7%。
為此,我們建議:第一,長期保持貸款余額增長略低于經濟增長的態勢,以10年乃至更長的時間來調整好杠桿率。第二,積極支持有條件的企業在境內外上市,大力發展直接融資,加快改變對間接融資的過多依賴。第三,積極培育發展地方資本市場,力爭五年后在省產權交易中心掛牌的科技型中小企業達到3000家以上。
根據《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7)》,2016年末全國銀行業金融機構不良貸款余額2.19萬億元,不良貸款率為1.91%;關注類貸款余額5.28萬億元,關注類貸款率為4.6%;逾期貸款3.24萬億元,在貸款余額中占比2.87%;實現凈利潤2.07萬億元,資產利潤率0.96%,資本利潤率12.61%。如果將2.19萬億元不良貸款以三折打包出售(新浪財經,2016),估計全國銀行業金融機構凈利潤不超過6000億元,資產利潤率不超過0.3%,資本利潤率不超過4%。
浙江的情況更為嚴重。根據浙江銀監局的統計,2016年末,全省銀行業金融機構本外幣不良貸款余額1777億元,不良貸款率2.17%;實現利潤699億元。如果將不良貸款也以三折打包出售,浙江銀行業金融機構的利潤為負500億元。
事實上,浙江的不良貸款問題已經持續了五六年。2011年,浙江不良貸款余額387億元、不良率0.91%,2012年增至970億元和1.68%,2013年再增至1035億元和1.84%,2014年至1397億元和1.96%,2015年為1808億元和2.37%,2016年“雙降”至1777億元和2.17%,不良貸款總量多年居全國第一。期間,浙江銀行業累計處置不良貸款超過7000億元,其中核銷超過3500億元;相應地,銀行業利潤從2011年的1383億元下降至2012年的1198億元、2013年的1144億元、2014年的875億元、2015年的585億元和2016年的699億元,五年利潤損失超過2400億元,加上核銷損失,浙江各銀行損失合計大致在6000億元左右。實際損失還會更多。截止到2017年6月末,浙江除1712億元不良貸款外,還有3250億元關注類貸款、2587億元逾期貸款。
大量的不良貸款、關注類貸款、逾期貸款,源于銀行多年的粗放經營和企業的高負債。但對浙江影響最大的是擔保鏈。擔保鏈本質上是“要死一起死”的融資機制。假設1家企業的貸款平均有5家企業為其擔保,這5家企業的貸款各自又有5家企業為其擔保,到第三圈擔保鏈企業已經是5的3次方。錯綜復雜的擔保鏈剪不斷、理還亂。2008年貸款80多億元的紹興華聯三鑫石化資金鏈斷裂時,曾使數百家紹興企業陷入擔保鏈危機。1712億元不良貸款若處置不當,可能拖累整個浙江。
巨額不良貸款是浙江經濟機體中的毒瘤,必須去之而后快。我們的建議是,首先要為企業的總負債確定一個上限。擔保作為或有債務,在銀行融資擔保時要計入總負債,資產總負債率高于80%或100%的企業,既不予貸款,也不得為人擔保,從而在逐步斬斷擔保鏈的同時控制好企業的杠桿率。其次要明確不良貸款的客觀標準。不良貸款不能由銀行或銀監部門自定義,防止銀行在“不良”與“關注”之間騰挪,導致金融風險失真。我們的建議是將“逾期三個月”作為不良貸款的硬標準。第三要強化逾期清盤制度。貸款逾期三個月或五個月銀行必須訴諸法律,該破產的破產、該重組的重組,否則銀行要負資產損失責任。第四要建立銀行處置不良貸款的硬約束。處置不良貸款必然給銀行帶來損失,許多銀行為此“以時間換空間”,導致不良率居高不下。為此建議給各銀行確定一個不良率上限,如今年1.8%、明年1.6%、后年1.4%、2020年降至1.2%或1.0%等,超過上限的,即下調銀行的信用等級。
企業信用等級評定目前已比較普遍,具體有AAA級、AA級、A級、B級、C級五個等級,但政府、企業、社會對銀行沒有信用等級評定。建議浙江先行先試,對在浙各銀行開展信用等級評定,以此約束銀行的不良行為。
浙江是民營經濟大省,也是民間資金大省、民間借貸大省。截止到2017年6月末,全省城鄉居民存款超過4萬億元,比非金融企業存款多出6000億元,比財政及機關團體存款多出2.2萬億元;3.5萬億非金融企業存款中,屬于民營企業至少2萬億元。依次推算,浙江以貨幣資金存在的民間資金超過6萬億元。
大量的民間資金、民營企業以及事實上存在的“融資難”,必然導致大量的民間借貸以及民間借貸糾紛的多發頻發。根據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統計,從2012年至2015年,浙江法院民間借貸糾紛案收案數量每年超過10萬件;2012年,溫州法院民間借貸糾紛案收案19406件,涉案標的217.24億元。按此推算,浙江每年的民間借貸糾紛涉案標的有千億規模。
民間借貸以及由此產生的民間借貸糾紛是民營經濟的伴生物,是金融改革發展滯后的必然現象,無需大驚小怪。但其中的非法集資則是金融風險隱患。2011年,浙江非法集資案160多起,涉案金額超過280億元。2016年,全省涉嫌非法集資案件400多起,涉案金額超過300億元。幾百億的涉案金額數額不大,但社會影響很大、社會危害很大。
打擊非法集資,規范民間借貸是基礎。2015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了“24%”和“36%”兩條“法線”,但沒有劃定以商業活動為目的民間借貸與非法集資之間的紅線。
我們認為,這條紅線應包括三個方面的硬性規定:第一,借款人一次不得向30人或150人以上借款,超過30人或150人的,即涉嫌非法集資。第二,借款人所借款項不得超過其自有合法財產的兩倍或三倍,超過兩倍或三倍,即涉嫌非法集資。第三,民間借貸必須在民間借貸服務中心登記備案,未經登記備案即涉嫌非法集資。
民間借貸服務中心是溫州金融改革的一項制度創新。截至2016年4月,溫州已設立7家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和5個民間借貸備案點;通過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備案登記的25177筆民間借貸,總金額已達326.5億元。截止到2016年底,全省已有民間借貸服務中心41家,完全有條件在全省制定實施上述三條規定,建議省有關部門加快研究,以地方法規或行政規章出臺,防止民間借貸轉化為非法集資。
政府債務本質上是財政問題而不是金融問題,但如果政府債務也面臨還本付息難題,財政問題就會演變為金融問題,影響金融改革發展穩定。
我國目前政府債務風險總體可控。根據財政部的消息(2016),截至2015年末,納入預算管理的中央政府債務10.66萬億元、地方政府債務16萬億元,兩項合計,全國政府債務26.66萬億元,占GDP的比重為39.4%。加上地方政府或有債務,政府債務占GDP的比例在41.5%左右。再加上地方融資平臺,政府債務的GDP占比為56.8%。
一些省市的政府債務風險比較突出。2015年末,地方政府債務率超過100%的有貴州、遼寧、云南、內蒙古四省區,分別為189%、157%、121%和106%。債務率在90%-100%之間的有浙江、陜西兩省。2015年,浙江地方政府債務為9188.3億元,政府債務率為92.9%,低于100%的國際通行警戒值。
浙江地方政府債務增長很快。2008年,浙江地方政府債務2792億元,2009年至2015年年均增長18.5%,高出GDP增長約10個百分點。如果不加管控,將很快超過國際通行警戒線。
超過國際通行警戒線只是一個概念。真正的問題一是政府貸款對企業特別是小微企業可能形成擠壓。根據省工商局的報告,截止到2016年末,全省在冊市場主體528.6萬戶,其中企業168.4萬戶、個體工商戶360.2萬戶;浙江銀監局報告,截止到2016年末,浙江轄內小微企業貸款戶數為144.78萬戶,貸款余額2.34萬億元。按照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占浙江省市場主體總量97%推算,至少有70%的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未能獲得銀行的陽光雨露。
二是部分縣市、鄉鎮面臨較大的政府債務風險。根據浙江省審計廳的報告(2014),截至2012年底,全省有2個市級、18個縣級、97個鄉鎮政府負有償還責任債務的債務率超過100%;其中,有6個縣級、29個鄉鎮2012年政府負有償還責任債務的借新還舊率(舉借新債償還的債務本金占償還債務本金總額的比重)超過20%。
三是弱化了政府在化解企業資金鏈、擔保鏈問題中的作用。企業發生貸款逾期、陷入資金鏈困境,傳統的做法是政府出面協調銀行和企業。如果協調者自身也面臨付息還本難題,前述的“逾期清盤”等舉措只能是不可普遍實施的原則。
為此建議,一要對政府債務再界定。政府債務應該是財政負有還本付息責任的債務。比如,國有全資或控股的高速公路,貸款100億元,舉債主體和償還責任主體是高速公路公司,即使連年虧損、財政每年給予6個億的補貼予以還息,政府的償還責任不是100億元,而是6個億,屬于政府承擔一定救助責任的債務;城投公司為市區道路建設舉債100億元,因為市區道路沒有收益,所借款項只能財政還本付息,100億元即是政府債務。
二要明確地方政府債務的舉債主體。目前,浙江地方債務的舉債主體包括融資平臺、國有企業、事業單位、政府部門和機構,分別占地方政府債務的50%、30%、12%和8%左右。地方政府債務的舉債主體必須是省政府批準的、列入當地財政預算的融資平臺和政策性國有企業,其他單位不得作為舉債主體。
三要明確政府舉債的法律程序或行政程序。在科學界定政府債務、明確舉債主體后,各市縣政府的新增債務必須報省政府備案;超過警戒線的市縣政府,要報省政府批準同意。
金融改革發展必須堅持以服務實體經濟為本的方針。但現實中金融空轉、資金空轉很嚴重。《人民日報》的調查報告顯示(2017),目前不少銀行資金,有的輾轉進入資本市場、債券市場,在金融體系內自我循環;有的通過理財信托等進行違規或不必要的資金通道業務,層層轉手、拉長鏈條,繞道進入房地產市場或抬高實體企業融資成本。在這個過程中,銀行表外業務量瘋長。
表外業務不等同于資金空轉,但資金空轉必然要借道表外業務。根據央行的《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3)》,截至2012年末,銀行業金融機構表外業務(含委托貸款和委托投資)余額48.65萬億元,同期銀行業金融機構貸款余額為68.59萬億元,表外業務總量與貸款余額的比率為70.9%。4年后,還是《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7)》,截止到2016年末,銀行業金融機構表外業務(含委托貸款和委托投資)余額235.52萬億元,同期銀行業金融機構貸款余額為106.6萬億元,表外業務總量與貸款余額的比率為220.9%。
浙江銀行業金融機構表外業務發展相對滯后。2013年,主要表外業務余額2.62萬億元,與貸款余額的比率為40.1%,2016年主要表外業務余額9.90萬億元,與貸款余額的比率為121.0%。
表外業務不是洪水猛獸。商業銀行在發展過程中,從傳統業務向表外業務拓展是一種趨勢。瑞士銀行的表外業務利潤占比達到70%左右,德國銀行的這一比例通常也在60%以上。但五六年里表外業務保持年均50%的瘋狂增長,背后一定有對等的風險,尤其是銀行的信用風險、或有風險。商業銀行以自己的信用風險謀取利潤不關浙江的事,但抬高浙江企業的融資成本浙江不能坐視不管。袁家軍省長最近指出,2016年全省銀行加權平均貸款利率為5.9%,比全國平均水平高出0.46個百分點,今年6月末雖然下降到5.49%,仍然高于全國平均水平。浙江還要高度關注并嚴加管控的是“A銀行請B企業貸款5000萬,再請B企業向自己購買5000萬的理財產品,然后將5000萬以委托貸款形式貸給C企業,A銀行與B企業分享其間被抬高點利率”等資金游戲。
為此建議,對各銀行的加權平均貸款利率,要求銀行每季度自查上報;對ABC資金游戲,一經發現,即在銀行信用網上予以不良信用記錄。
作者:李金珊,浙江大學教授、博導;沈楠,浙江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