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式產業政策構造產業優勢
——南京財經大學博士生導師石奇教授訪談

石 奇，陳 翔

以新式產業政策構造產業優勢
——南京財經大學博士生導師石奇教授訪談

石 奇，陳 翔

石奇教授在訪談中探討了現代產業政策體系的內涵，分析了產業優勢響應產業政策的過程及其作用方式，認為在多邊貿易體制背景下培育產業優勢，由于貿易規則的限制，主要不是直接培養比較優勢產業，而是培養比較優勢要素和比較優勢環節。

產業轉型與升級；新式產業政策；響應機理；比較優勢要素

經濟學應該兼具高度的抽象能力、深邃的歷史性和自覺擔當的時代意識。

石奇，男，1966年5月生，河南駐馬店人，1989年畢業于揚州大學，獲經濟學學士學位，1994年畢業于安徽財經大學，獲經濟學碩士學位，2001年畢業于西安交通大學，獲經濟學博士學位；2001年至2005年，在南京大學理論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從事博士后研究，其間，2004年在倫敦經濟學院訪問研究；現任南京財經大學經濟學院院長，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是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教育部高校經濟學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江蘇省委決策咨詢專家，江蘇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江蘇省高校教學名師，江蘇省高校“青藍工程”中青年學術帶頭人；兼任中國工業經濟學會理事等職。

石奇教授在《經濟研究》、《中國工業經濟》、《財貿經濟》等權威期刊發表論文10余篇，在其他學術刊物發表論文130余篇；出版專著和教材10余部；先后主持承擔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研究等20余項；成果曾兩度獲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主要學術貢獻包括：（1）首次提出“集成經濟”原理；（2）首次建立起大型零售商雙邊市場特征與網絡產業特征之間的聯系，為爭論不休的“零－供”關系提供了一個統一的認知框架。目前，在“縱向約束機制與公共政策”研究方面處于國內領先水平；在“產業升級與產業政策轉型”研究方面處于國內先進水平。

陳翔（以下簡稱“陳”）：石奇教授您好。作為討論的基礎，請您簡要談一談早期產業政策的依據和理論思想。

石奇（以下簡稱“石”）：盡管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日本經濟增長趨緩乃至于陷入長期衰退，學界對產業政策的質疑之聲四起，但產業政策的制定和實施并沒有因此在世界各主要經濟體銷聲匿跡，而是或直接或間接的得以強化。例如，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一向反對政府干預的美國開始進行基于多邊貿易體制的新式產業政策的探索，強調政府與私人部門密切合作，以共同克服“創新困境”與“協調難題”；2005年，法國由領土整治和發展部際委員會牽頭在全境成立67家“競爭力中心”，以提高法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

關于早期產業政策的實施，筱原三代平（1957）提出了“動態比較成本說”，認為日本經濟在當時完全依靠市場機制，不可能改變日本的比較優勢，因此需要政府借助產業政策的力量，使自己的比較優勢得以改進。沃格爾（1985）、佐貫利雄（1987）、南亮進（1992）等以日本發展的成功經驗為案例，揭示了產業結構狀況與經濟發展水平的相關性。Sakong ＆ Jones（1987）、Amsden（1989）和 Richard Luedde－Neurath（1986）等也強調產業政策在日本、韓國等國家取得經濟成功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我們整理出一張圖表來概括這些文獻所表達的主要思想：

產業政策理論的主要思想

陳：怎樣認識“通過實施新式產業政策來培育新的產業優勢和提升國際分工地位是我國當前產業發展的主線”？

石：鑒于我國當前經濟發展的階段特征以及產業轉型升級任務的特殊性，對產業政策的了解如果只有上圖所示的信息顯然是不夠的。我國目前處于由中上收入國家向高收入國家邁進的過程中，比較優勢因素正在發生明顯的變化，如何避免傳統發展方式依賴以及避免陷入分工鎖定，培育新的產業優勢，提升國際分工地位，是我國當前產業發展的主線。為此，應該引入新式產業政策體系。

20世紀末以來，人們對市場失靈的認識逐步深化，產業政策的理論依據從而得以拓展，催生了“新式產業政策”的理論基礎。Rodrik（2007）、Hausmann＆Rodrik（2009）從市場存在的“信息外部性”和“協調外部性”兩方面缺陷闡述了產業政策的依據：企業家引入新技術，建立新的生產條件和適應本地條件的新產業，嚴重的信息外部性問題會在這種創新活動中普遍存在。另外，絕大多數項目盈利需要同時進行大規模投資才能實現，而且相關的上、下游投資也要聯動，這就會產生高額的固定成本，因此市場機制往往不足以協調不同投資者的行為，從而，新產業能否建立和發展就取決于能否解決協調問題。協調外部性和信息外部性的存在，需要政府通過產業政策支持相關創新活動和新產業的建立。

與傳統的產業政策相比，以解決“協調外部性”和“信息外部性”問題為目標的新式產業政策以創新能力建設為核心：首先，新式產業政策的對象是產業創新能力建設，而不是特定產業。新式產業政策通過協調基礎設施、金融資本、人力資本、技術、市場信息等要素，分擔創新風險和創新成本，促進產業創新活動；其次，在操作方式上，新式產業政策不是“選擇贏家”而是“匹配贏家”，通過政府與企業的互動，完善創新的制度環境，使企業能夠盡快匹配到適當的要素組合以完成創新過程；再次，新式產業政策主要通過增進產業集聚、利用產業集聚的外部經濟性和規模經濟性，進而形成“比較優勢要素”來實現政策目標。

陳：應該說，新式產業政策是相對于傳統產業政策而言的。那么，怎樣才能比較全面地認識中國傳統產業政策在當前發展階段和面臨當前發展任務時的否定性呢？

石：第一，傳統產業政策干預微觀經濟的特征亟需調整。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大多數產業從“國家壟斷”產業組織結構完成了向競爭性產業組織結構轉變。從“國家壟斷”產業組織結構到競爭性產業組織結構，落后、低效率的企業逐步退出市場，民資、外資的大量進入提高了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推動了經濟資源在產業之間、企業之間的再配置過程。對于市場機制發育不完全的中國而言，產業政策的取向應轉化為維護市場機制，增強市場機能，擴展市場范圍，促進市場競爭，以確保整個競爭性市場過程不受政府干預的扭曲，確保市場過程在開放的環境中透明而有效運行。

第二，傳統產業政策過于注重生產環節的特征亟需調整。文化、體育、旅游等社會事業是現代服務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我國加速發展服務業、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重要突破口。美、日等西方發達國家的綜合實力很大一部分來自文化產業，其中美國文化產業產值超過航天航空業及農業，1998年起占本國GDP的18%－25%，成為美國第二大產業。以體育產業為例，目前全世界體育產業的年產值已超過5500億美元，并且以每年近20%的速度高速增長，在美國，從1995年到2015年體育產業的產值由1520億美元迅速增加到2750億美元，占當年美國GDP的2．4%，已經成為美國第六大支柱產業。不僅如此，除了對經濟發展的巨大貢獻，社會服務業發展更是提升發達國家軟實力、擴大文化影響力的重要手段。從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模式、產業政策的制定、產業結構的特點，到企業的生產過程、管理方式和名牌產品的創立，這些經濟活動都蘊涵著復雜的人文資源和文化內涵。以美國為例，NBA、好萊塢、迪斯尼等文化、體育品牌的影響力絕不亞于任何一個制造業品牌，僅NBA的比賽及相關節目就被以43種語言播放至全球214個國家和地區，其影響力已經超過了戴爾、惠普和百事可樂等傳統制造業國際品牌?！败泴嵙Α睂嵸|是一個國家的制度和文化，隨著代表國家“軟實力”的文化等產業的迅速發展及其對世界和不同民族文化的影響，有人甚至認為，“軟實力”正在逐漸轉化為“硬實力”。所以，產業政策要與擴大需求相結合，既要培養具有競爭力的新興產業，也要實現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第三，傳統產業政策以扶持產業為主的特征亟需調整。首先，現階段我國的產業門類已經較為齊全，并且深度參與了全球分工。其次，現階段我國的產業和企業普遍缺乏核心能力和自我積累能力，在大多數產業領域的研發、營銷、資源整合等垂直分工環節中處于弱勢地位。再次，不同行業和各行業內部產業鏈的構成情況異常復雜，管理、組織、技術和工藝水平等參差不齊。例如，IT產業在一般意義上是高新技術產業，但我國目前的IT產業卻以勞動密集型單一裝配環節為主；紡織業通常被視為傳統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但我國目前的紡織業卻應用了大量新材料和先進技術，產業配套能力也極強；另一方面，我國IT產業中相當大一部分的產能都掌握在少數外資大企業手中，有一定的與西方品牌企業競爭的能力，而紡織業中低利潤的中小企業居多，缺乏抗風險能力。所以，面對這樣的產業發展現狀，很難制定針對性強的選擇性產業政策目標，傳統的選擇性產業政策措施也無法做到恰到好處。

同樣重要的是，雖然我國在加入世貿組織以后的10余年時間里，持續不斷地對不符合世貿規則的政策法規進行清理，目前相關工作也已告一段落，但西方國家甚至一些發展中國家仍然經常指責我國不遵守國際貿易投資規則，這固然反映了國際社會普遍存在偏見，但客觀而言，我國產業政策中的部分現行內容，如對少數產業領域的直接干預與調控，以及對不同行業、不同企業實行差別化待遇，等等，也確實成為類似批評和攻擊的口實。應該明確，現行國際貿易法、國際投資規則的基本精神排斥專向性的政策支持，而傳統的選擇性產業政策不能回避這方面的嫌疑，所以，從更好融入全球市場并獲得更大的全局利益出發，必須逐步推進我國產業政策的功能化轉型。

陳：是的，通過您以上的討論，大家能夠體會到，傳統產業政策確實到了必須轉型的時候。那么，現階段在我國實施的新式產業政策的主要任務是什么呢？

石：第一，新式產業政策要體現我國產業發展由“追趕者”到“領跑者”的角色轉變。我國的經濟發展在過去的三十多年時間里，受制于發展階段和水平，采取了“后發優勢”戰略，即瞄準發達國家和地區的先進科技和產業，通過模仿、學習的方式不斷追趕，以期達到快速縮小發展差距的目的。隨著我國經濟快速增長以及綜合國力的迅速增強，發達國家越來越把我國產業視為強大的競爭對手，不僅通過強化全球價值鏈治理，把中國企業限制和鎖定在產業鏈低端，也用知識產權和貿易限制等手段嚴厲地遏制中國。甚至一邊在節能、環保和低碳等技術方面進行封鎖，一邊又要求我國在節能減排上承擔更多、更大的責任。因此無論是在轉變發展方式的意義上，還是在國家經濟社會安全意義上，選擇和實施“先發優勢”戰略，改變中國產業在國際競爭舞臺上的功能和角色定位，都顯得十分迫切和必要。

逐步揚棄“后發優勢”戰略、實施“先發優勢”戰略，要求相關產業的角色、功能和市場定位都必須發生相應的改變：在角色上，要以“領跑者”替代“追趕者”；在功能上，要以技術標準的制定者替代技術標準的遵守者；在市場地位上，要以市場領導者替代市場追隨者。與充當追趕者不同，領跑者有能力形成以我為主的自主技術發展軌道。一旦中國產業的技術軌道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主導設計，“先發優勢”戰略遂告成功。為此，打開技術軌道必須從更接近技術源頭的地方開始，勢必要經歷花費更多、風險更大、時間更長的產業化過程。由追趕者轉變為領跑者，就要求中國企業改變技術依賴的策略，改變過去在“后發優勢”戰略下靠引進成熟技術實現技術進步的做法，通過大量的自主研發投入建立技術標準和主導技術軌道，以獲取產業優勢。

第二，新式產業政策要保證我國工業化戰略的連貫性。我國工業化的當前處境是，一方面，國內大多數產業的技術裝備需要替代進口，實現國產化，以便為國產工業品的質量差別化、技術自主化創造前提條件；另一方面，在全球競爭中出口產品結構急需升級，以便擺脫由勞動密集型產品貿易條件惡化而導致的“貧困化增長”，同時，三次產業間的結構糾偏、工業內部的結構糾偏、城市化水平的提高等，在工業化進程中都難以回避。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國要對工業化戰略進行重大調整，更不意味著要走上“去制造業”的道路。制造業是一個大國和強國賴以支撐的基礎，不能消亡也不該衰落，否則，這樣的大國或強國必將失去技術創新載體，并進一步造成整個國家失去競爭力。我國提出“向現代產業體系轉型升級”，并不是要放棄傳統工業。發展現代產業體系，就現階段而言實質上是要在初步實現工業化之后，向工業化中后期繼續推進，并建立相應的、更先進和更發達的產業體系。總之，在新式產業政策視野中，我國工業的轉型升級既要有跨越性，也要有連貫性。其中的跨越性主要表現為在若干重大核心技術創新基礎上尋求工業技術路線的升級和優化，而連貫性則主要體現為各工業部門全面技術升級的及時實現。

第三，新式產業政策要推動實現向高附加值產業和高附加值環節攀升。中國企業正逐步致力于從主要由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組成的垂直分工和垂直競爭俱樂部，進入到主要由經濟發達國家組成的水平分工和水平競爭俱樂部，這就為我國傳統上以“結構政策”為主體的產業政策提出了更細致的要求。從垂直分工和垂直競爭過度到水平分工和水平競爭，中國企業面臨的市場結構和市場行為都將發生根本的變化。垂直分工和垂直競爭情形下，市場結構相對單一，行業的進入壁壘和退出壁壘都比較低，生產流程和設計工藝的技術含量有限，產品差異性不足，眾多的發展中國家企業依靠各自的自然稟賦比較優勢進行著為價格競爭為主要手段的競爭，爭奪著發達國家企業提供的服務外包的機會。而水平分工和水平競爭情形下，市場結構較為復雜，沉淀成本巨大，規模經濟性和范圍經濟性都非常明顯，行業的進入壁壘和退出壁壘較高，產品以知識密集型和內容密集型為主，技術含量突出，發展中國家企業與發達國家企業依靠各自的要素配置比較優勢或生產環節比較優勢進行著寬層面、廣維度的競爭。分工形式和競爭類別的異質性，以及由此產生的市場結構、競爭行為的差異性決定了在當前階段中國企業發展模式轉變過程的低成功率和高淘汰率，所以，由全球價值鏈的低端代工者變成價值鏈的全球性“鏈主”，是現階段新式產業政策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

陳：現在，請您談一談新式產業政策是如何發揮作用的。

石：在明確現階段中國實施新式產業政策應該滿足的若干規定性的基礎上，我們來討論“新式產業政策的作用機理”問題。按照傳統的經濟學邏輯，我國產業組織高級化方向是非常明確的，即從為發達國家企業提供零部件生產、加工配套生產開始，逐步向微笑曲線兩端延伸，但由于前述的三方面原因，這樣的兩端延伸將意味著大多數中國企業將從原先的比較優勢環節（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直接過渡到發達國家企業的比較優勢環節（知識密集型、內容密集型），這種跳躍式的轉型升級不僅會加劇中國企業無法形成連續性創新的困難，而且還將造成我國企業與發達國家企業之間絕對差距縮小、相對差距擴大，以至于產業鏈斷層的特殊局面。新式產業政策的設計與實施，正是為了解決這一產業發展難題。在我看來，新式產業政策立足于擺脫先天資源稟賦邊際成本上升的約束、加快技術進步、促進出口多樣化、生產技術復雜化，通過促進產業集聚進而形成比較優勢要素，構建企業創新效應進而形成或提升了新的產業優勢。

第一，新式產業政策措施通過產業集聚效應引導邊際成本變化，實現比較優勢要素累積。產業優勢分為包括自然資源和人口數量的先天資源稟賦優勢以及包括技術能力、管理能力、組織能力、社會網絡和制度因素等的后天獲得性優勢。兩者的不同在于前者具有耗損性和邊際成本上升的特點，而后者有正向動態累積效應，具有邊際成本下降或規模報酬上升的特點。前者如土地、礦產等自然資源不能再生、甚至逐步耗竭，而且，隨著埋藏條件好的礦產率先得到開采，以后的開采成本不斷上升；伴隨著生活水平的提升，勞動力供給會呈現數量下降和成本上升的趨勢。相反，技術能力、經營管理能力、組織能力以及基礎設施和制度因素等后天形成的因素，則隨著學習和不斷積累，呈現出顯著的規模報酬遞增的特點。新式產業政策措施增進產業集聚，而產業集聚過程中的經濟外部性會導致邊際成本變化，并不斷累積為投入要素后天獲得性優勢。

第二，新式產業政策措施引導技術進步的方向，促進比較優勢要素發展。發展中國家的產業技術進步有不同的方向：側重于工藝升級的技術進步，使得發展中國家生產廠商提高生產率和產品質量，既有助于發展中國家廠商、也有助于跨國公司提高競爭力，兩者有著一定的利益一致性；而側重于功能升級的技術進步，雖然能夠改善發展中國家的貿易條件，但與跨國公司會形成直接的競爭關系。對發展中經濟來說，在原來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進行技術開發和設備投資的情況下，比較優勢結構和相對收入比率不發生變化；當選擇發展縮小技術差距型的邊際產業并擴大出口產業范圍時，比較優勢結構和相對收入比率會發生較大變化。因而，主導廠商會鼓勵下游的供應商和分包商加快工藝升級和產品升級，但始終把發展中國家置于其技術、市場控制之下。新式產業政策措施能夠在產業集聚層面上通過外部經濟性和規模經濟性改變技術進步的方向性差異，引導技術進步的方向，促進比較優勢要素發展。

第三，新式產業政策提升市場勢力并改善貿易條件，提高比較優勢要素層級。事實上，產業優勢最終表現為商品內在價值和實現價格的優勢，而商品內在價值和實現價格主要受市場勢力、供給水平和供求彈性差異的影響?，F實中貿易商品價格既受供求關系的影響，也由市場勢力所左右。因此，居于市場壟斷地位的企業或國家，市場勢力比較強，能夠擁有分工的超額收益；處于過度競爭的企業或國家，市場勢力較弱，實際收益通常會偏低。市場勢力既取決于行業集中度，也取決于價值鏈環節。從行業集中度來看，勞動密集型行業通常是高度分散型行業，而集中度比較高的行業則是具有顯著規模經濟的行業和技術密集程度比較高的行業。從價值鏈的關鍵環節控制來看，由于我國在全球分工中過度集中于加工制造環節，研發、設計、營銷、供應鏈管理和品牌等高端環節滯后，實際上是我國制造企業之間存在過度競爭，而高端環節被跨國公司所控制。最明顯的佐證是，當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我國政府對出口企業提高出口退稅時，出口退稅到什么程度，國際采購商就壓價到什么程度。因此，新式產業政策對產業集聚發揮作用，使比較優勢要素從比較低的層級向比較高的層級提升，正是價值鏈環節競爭減弱而市場勢力增加、議價能力增強的過程。

陳：傳統產業政策必須盡快轉型，新式產業政策必須盡快實施。那么，新式產業政策在當前應該如何著手實施呢？

石：我認為，“比較優勢要素”既可以看作是產業政策的作用目標，也可以看作是產業政策實施效果的判定標準。借助于“比較優勢要素”來分析產業政策實施效果的優勢在于：第一，改變了我們看待產業政策實施效果的方式。我們既可以從“比較優勢要素”的宏觀層面來分析新式產業政策的實施效果，如產業結構協同效應、主導產業帶動和產業集聚的外部經濟性等，也可以從“比較優勢要素”的中觀層面來分析，如企業創新效應、廠商的內外部規模經濟等，還可以從“產業優勢”的微觀層面來分析，如生產要素的跨行業配置、生產要素的跨企業配置等。第二，拓寬了我們認識產業政策實施手段的視野。在此基礎上我們能夠更好地回答，諸如國家層面的產業政策在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時期應做如何調整，區域層面的產業政策應當如何因地制宜進行調整，不同省份的產業政策是否應該相互配合、彼此協作等等問題。

應該強調，在多邊貿易體制背景下培育產業優勢，由于貿易規則的限制，主要不是直接培養比較優勢產業，而是培養比較優勢要素和比較優勢環節。為此，首先要理順產業政策與宏觀經濟政策手段之間的功能定位關系。逐步實現即時性的、針對景氣周期而進行的總量調控措施與產業結構調整脫鉤，明確其主要面向機制性問題的基礎性、長期性功能定位，突出其在產業管理領域的主導作用，從而使不同性質政策間的功能沖突得以避免。其次，盡快調整和簡化現行產業政策的目標體系。為此，要梳理各行業發展規劃中關于企業形態、產品、工藝等具體問題所作的規定，將其轉化為統一的底線標準，納入社會公共管理的范疇，形成對產業的外部硬約束；其他一般性的發展目標應轉交行業協會組織制定，改以指導性行業標準形式進行公布。國家對行業未來的發展目標不提要求，集中精力于培養產業發展能力、行業整體組織效率以及專業化分工水平的提升上。再次，強化功能類別支持政策，淡化產業類別優惠。對現行支持特定行業、特定企業的有關規定進行修改，增加對基礎設施建設、基礎研究以及職業教育的直接投入，支持企業的管理、營銷、研發等活動，從而把政策重點轉向支持共性的產業發展需求。例如，為了加強企業在研發和人員培訓工作方面的投入力度，在稅法中應更多地采用依據業務發生額進行抵免的辦法。與之相應的公共服務體系建設包括，生產服務體系建設、金融促進和支持體系建設、技術支持及信息服務體系建設、產業救濟保護體系建設，等等，并在措施上從公平的投資稅收政策、嚴格的技術質量標準、規范的反壟斷法規和快速的市場信息服務等方面創造公平、公正和透明的政策環境，實現產業政策功能化。功能性產業政策避免對貿易活動和市場競爭的扭曲，從而以鼓勵基礎設施建設、支持科技投入和人力資本形成等“前期支持”為重點，摒棄諸如出口退稅、價格補貼、虧損補貼等“后期保護”手段，如果有補貼，也是用于基礎性研發、信息服務、人力資本投資等方面。

陳：謝謝石奇教授接受我們的采訪。

石：謝謝《社會科學家》為我提供一個闡述學術思想的機會，?！渡鐣茖W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F062．9

A

1002－3240（2017）03－0003－06

2017-02-25

石奇（1966－），河南駐馬店人，經濟學博士，南京財經大學經濟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經濟轉型與發展、產業經濟與政策的研究；陳翔（1979－），河南信陽人，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南京財經大學改革發展辦公室副主任。

［責任編校：趙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