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盛的金色花

陳思雯

“買東西啊，還是成雙成對的好。”奶奶笑瞇瞇地擺上了一對新花盆放在陽臺上。隨后她嘆了口氣，眼睛里多了一些期待。

站在她旁邊的小盛一直低頭不語，學著奶奶一樣嘆氣。“小小的娃，嘆什么氣！”奶奶嘲笑著摸摸小盛的頭。小盛低頭不說話，接著，他從臥室里抱出一個褪了色的金色花盆放在兩個嶄新的花盆中間，活像一只丑小鴨飛進了白天鵝的隊伍中，甚是滑稽。

“小盛你快拿走，別給我搗蛋。”奶奶扳起臉來呵斥他。

“我不拿走。”小盛態度很堅定，“好孩子，把這花盆拿走，你媽看見不高興。”奶奶勸道，“這是我親媽買的，為啥不高興？”小盛很不服氣。這時奶奶沉默了，溫熱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半張著嘴，欲言又止。

小盛回到房間，坐在床上用掌心撫摸著粗糙的花紋。花盆是他和媽媽去DIY制作的，上面的大頭貼是一年前和媽媽一起照的，自己換牙期的牙齒因為漏風滑稽的掛著。可是，照片上的媽媽并不是現在爸爸臥室里放大的結婚照里的那個女人。

8歲的小盛而并不明白奶奶的心事，更不會理解自己為什么會有兩個媽媽。他只記得在一年前的某個日子里，爸爸媽媽會吵成一團，甚至像電視里奧特曼和怪獸一樣互相扭打，又在一年前的某個日子，媽媽像雪花一樣消失在一個炎熱的午后，再也沒有回來，就像是和自己開始了無盡的捉迷藏。小盛曾經問過爸爸，可爸爸總是避而不答。

他哭鬧著去問奶奶，奶奶只會緊緊的抱著他說“小盛乖，媽媽很快就回來了。”小盛天真地相信媽媽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一定會回來。直到有一天，一陣女士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家門口。“是媽媽回來了！”小盛激動地打開門，卻發現是一個長得高高胖胖的陌生女人，她和爸爸笑瞇瞇的手牽著手，在爺爺奶奶熱情的歡笑中走進家門。

“我的媽媽在哪里？”小盛問奶奶，奶奶笑瞇瞇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這就是你的媽媽呀！”“不，她不是我的媽媽！”小盛快要急哭了，“我是你的新媽媽，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女人的聲音很溫柔，像極了《大頭兒子小頭爸爸》里的圍裙媽媽。

從那以后，這個女人就一直住在家里，睡在媽媽愛睡的法蘭絨床墊上，用媽媽最喜歡的白色歐式梳妝鏡，在那個空缺了很久的餐椅上和大家一起吃飯……

小盛說不清自己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越來越沉默，喜歡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待著，在星星很亮的夜晚會夢見自己和媽媽一起擁抱、聊天，媽媽給小盛唱很好聽的歌，醒來后他卻不記得唱了什么。

在白天，新媽媽會笑瞇瞇地送他去上學，小盛看起來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健康的成長，只是在他的心里，那個向像倒影一樣的新媽媽并不能讓他停止對媽媽的思念，甚至每當看到新媽媽穿上和媽媽之前相似的衣服時，小盛有想哭的沖動。

只是他把這一切都埋藏在了心底，就像花生把果實埋在黑暗的泥土之下，那些鮮綠的葉子不過是外向的產物。

小盛最近有些變化，可是小孩子的變化就像一顆星星移到了另一顆星星的位置上，大人們會抬頭會望一望，撫摸星星的臉蛋，說一句“孩子，你怎么不和以前一樣了？”而小星星只會眨眨眼睛，把那些心思都藏在黑夜的夢里。

“媽媽，你會認識我嗎？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卻一聲不響。”小盛的班級里要舉行朗誦比賽，平時沉默的他在試讀《金色花》讓老師眼前一亮，這個八歲的小男孩兒，聲音清亮，感情豐富，只是這一首描寫母愛的詩歌原本是清新明快，歡樂愉悅的基調，小盛卻讀出了一種平靜，甚至憂郁的情感。“丁小盛，你要好好把握作品情感，如果自己讀的不太滿意，可以讓你和媽媽一起來讀。”

小盛低著頭坐在位置上，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可是，我找不到她。”

“當你沐浴濕發披在兩肩，穿過金色花的林蔭，走到做禱告的小院時，你會嗅到這花香。”小盛在客廳讀《金色花》，這時新媽媽走了過來，她身上有很好聞的香水味。“卻不知道這香氣是從我身上來的。”小盛讀道。新媽媽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小盛喜歡媽媽身上的香水味是嗎？”“嗯，我喜歡金色花的香味。”小盛說，“金色花？我沒有見過誒。”新媽媽很是疑惑。

有時小盛會被一些親戚拉到小角落里，他們會悄聲問他，“新媽媽對你好嗎？”小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默默的點頭。小盛很討厭有些親戚會問，“是你以前的媽媽好還是新媽媽好？”有一天，姑姑問了他一句讓他非常想被問的問題，“你想不想親媽媽？”小盛望著姑姑，很認真地說，“我很想她，我經常在夢里夢見她，她到哪里去了？”姑姑眼眶有些發紅，她抱住小盛，不斷的撫摸他的頭發，可一句話也沒有說。

媽媽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像調皮的金色花一樣和我玩起了捉迷藏？小盛每天都在想這件事。

“奶奶，金色花是什么樣的？”小勝問邊剝豆角邊看電視的奶奶。“金色花？嗯，是金色的花吧，外環那邊油菜花是金色的。”

小盛撇了撇嘴，看向窗外。

一個計劃在他心里萌發。

那天放學后，陽光十分明媚，楊樹葉子在陽光下的投影像小狗活潑地搖耳朵，騎車像騎兵一樣有序地行駛在前方。

小盛獨自一人走在路上，到了十字路口時，他轉變了方向朝外環郊區走去，小盛記得去年奶奶帶他去油菜花田玩耍，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有一天他翻照片時，驚訝地發現陽光下的油菜花田是金燦燦的，像極了自己要朗誦的金色花。

小盛獨自一人越走越遠，像一只小小的風箏，穿過陽光下的樹梢和云朵里的陰翳，來到了那片金燦燦的花田。

“假如我變成了一朵金色花，為了好玩，長在高的樹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搖擺，又在新葉上跳舞，媽媽，你會認識我嗎？”小盛掏出那張皺巴巴的A4紙，認真的讀起來。讀著讀著，他看到遠處的油菜花如波浪似的打開，像維吾爾族少女絢麗的裙擺，一個穿著裙子的女人從花田中向他奔跑過來。小盛張開雙臂，“媽媽！媽媽！”小盛和媽媽緊緊擁抱，媽媽撫摸著小盛的臉龐，為他擦拭激動的淚水。“媽媽，你到哪里去了？”可是媽媽一直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小盛的臉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油菜花的清香散滿了他的衣裳。風輕輕的搖，花靜靜地開，時間過得很慢，慢得好像媽媽的一個吻。

“小朋友，快醒醒，天要下雨了。”小時候揉了揉眼睛，恍惚看見一個女人在望著自己。“媽媽！”小盛喊道，“哎呀，我不是你媽媽，快回家吧。”原來是一場夢，小盛望了望四周，天色漸漸變黑，云朵繾綣著黃昏的影子，原來他半臥在油菜花田的長椅上，竟然還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小盛拼命往家跑，可是雨說來就來，“轟隆”的雷聲一響，雨滴從他的頭發上、眼睛里、一直落到他運動鞋的襪子里，跑起來濕噠噠，他像驚慌的小兔子飛速地跑。

“小盛，你去哪里玩兒了？擔心死我們了！”回到家后奶奶十分生氣，以至于替小盛換衣服的時候把他的胳膊拽的通紅。疼痛加上對媽媽的思念，小盛再也忍不住了，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要找媽媽！”小盛哽咽著交代了自己的心事和委屈，豆大的淚珠從他的嘴角劃過，落在沾滿油菜花味的小襪子上。

“你到哪里去了？你這壞孩子。”是新媽媽的聲音，她飛速跑到小盛的旁邊，雨水在她烏黑的頭發上像露珠一樣凝結著，她微紅的臉喘著粗粗的氣，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焦急。小盛只是低頭哭，并不說話。

新媽媽讓奶奶離開，過了一會兒，她拿起小盛的書包，從里面掏出那張因為雨水淋濕已經油墨錯位的《金色花》A4紙，沉默了一會兒，繼而讀道，“當你黃昏時拿了燈到牛棚里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來，又成了你的孩子，求你講故事給我聽。‘你到哪里去了？你這壞孩子。”小盛靜靜地聽著，仿佛聽見媽媽在喊他的聲音，不遠也不近，就在眼前。他繼續背誦，“我不告訴你，媽媽。”

幾天后小盛發現就花盆里多了一顆被移植過來的油菜花，微風吹過她金燦燦的美麗，像極了媽媽的微笑。

后來，小盛在生日這天收到了遠方媽媽的禮物，小盛在新媽媽的陪同下切開自己的9歲生日蛋糕。

“無論怎樣，兩個媽媽都會愛我。”小盛著望著窗前的油菜花，像看到了自己此時金色的微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