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陽
我身邊熟識的人中,有位不過是屬于最基層的股級干部的,在普通教師面前喜歡端起架子,官腔官調,指手畫腳;還有一位從前的生產隊長,因為我對他比較客氣,還像從前一樣尊他一聲“隊長”,結果,他就真拿出了隊長的架勢,跟我說話的時候,當我是從前他的社員同志們一樣,讓我這樣,讓我那樣。
之所以我會想到這兩個為官之人的感覺,是因為我讀明人朱國禎的《涌幢小品》卷之十五,讀到了很有趣的“京師老媼”一章:宋栗庵(宋纁,字伯敬,栗庵是他的號)太宰轉長安街,一老媼面衣(面衣,古代遮蓋住婦女的臉面上的巾帕)不避,隸人誤以為男子,呵而觸之。媼露面,指太宰面叱曰:“我在京住了五十余年。這些見了千千萬萬,罕希你這蟻子官。”從者失色,無如之何,亟前行,老媼亦不顧去。太宰到部,笑語同寮曰:“今日悔氣。空受了老婦人一場大罵。”同寮問故,語以狀,又大笑曰:“也不是蟻子了。”聽者俱失笑。
走在京師的主干道長安街上,隨隨便便就可能與一個五、六品,甚至是三、四品的官員擦肩而過,應該不是新聞。但是,像宋纁這樣屬于尚書級別的官員,恐怕并不是天天都能遇到。所以,那位在長安街上跟宋纁走了個頂面的老婦人,說話的口氣顯然有些大了——如果吏部尚書都算蟻子官的話,那么,這京師里的“蟻子”真的太少太少了。不過與此同時,我們又不能不佩服這老婦人在當官的面前的那氣概、那膽量——看到當官過來了不讓道,這在不少人眼里就可能已經相當過分了,而當面斥責吏部尚書,讓“從者失色”“不顧而去”,則可能讓一些為官之人膽寒——你就不怕尚書大人生氣甚至震怒嗎?一旦他生氣乃至震怒,你有好果子吃嗎?
這老媼在吏部尚書面前的表現能夠如此沉著、冷靜,我以為固然跟她見多識廣有關,但也一定與她不把當官的太當回事,心態非常平和有關。為什么不把當官的當回事?她可不是他的屬下,所以,無需害怕與看人臉色、拍人馬屁是一個方面;而如果太把當官的當回事,回過頭來當官的就可能不把你當回事,也是一個方面。而這些或許就是她跟官人打交道的心得體會,是她過去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并且我們完全可以說,即便是在今天,一些官架子十足的人,一定程度上,他們的驕嬌二氣也是被我們慣出來的。
當然,這位京師老媼,在大街上頂撞了吏部尚書與他的手下之人,最終卻平安無事,也與宋纁與一般朝廷官員有些不同有關。據史料記載,宋纁乃大明中期的政治家,官至吏部尚書,人品剛直、沉靜,富有膽識,宦游30余年,家無姬侍,只有老仆數人;其官品廉潔、盡職,在當時很多人的眼中是與包拯、海瑞比肩的大清官。所以,當他70歲上死于任上,靈柩被送往故里商丘,900公里的途中,士、農、工、商夾道而送,焚香哭拜。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假如這位京師老媼遇上的是另一位朝廷高官,其結局可能就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