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 朋
宦途中人,幾乎沒有人不想官越做越大,俸祿越掙越多。范仲淹則反其道而行,對朝廷授予的官俸一再推辭不受。其高風亮節,震古鑠今。
慶歷二年(1042),范仲淹向宰相呂夷簡提議,陜西四路軍事統帥,應文武各半,他愿將環慶路帥位讓出,另命武臣接替。不久,朝廷晉前線四路帥臣為觀察使,范為邠州觀察使。觀察使乃武官轉銜之職,大約與文官的秘書監相當,而俸祿高許多。秘書監月俸45貫,觀察使達200貫,翻四番多,夠養活70戶平民之家了。
以在西北整軍治邊的功績,范仲淹本可如時人所說,“正其名使之總戎,厚其祿使之撫下”,心安理得地接受。可“小范老子”三次上表請辭,說有“六不可”。其中重要一條,是他憂心守邊士卒的艱苦生活,怕由之削弱前線將士的團結。他說,在前線打仗的士兵,一年吃不到一次肉,生活困苦;或病或傷、不能打仗的,即被丟棄,死了便草草挖洞掩埋;如有犯罪逃亡,抓住就殺頭。這種境遇想讓士兵為國死戰,很難辦到。他又自責道,我與守邊士卒間已經有了一堵墻,不知有多厚,已經有一條溝,也不知有多深,我若再受朝廷“千金之賜”“千鐘之祿”,那就墻更厚、溝更深,他們會更不平,說不上哪一天就要為難我了。還有在前線拼殺的軍官,見我一個文臣得此榮寵,又會作何想?所以,范仲淹舍棄高官厚祿,要與官兵同甘共苦。
書生統帥范仲淹,寧可自己官位低些,俸祿少些,也要為戍邊將士鼓呼,加倍體恤、愛護之。在重文抑武、官員獵逐功名利祿的宋朝,范仲俺這樣的官員真是鳳毛麟角!他知道,將官脫離兵民,只求高官厚祿,不問士卒死活,無異于自毀長城。
再三讓辭之下,朝廷同意范仲淹以龍圖閣直學士兼任邊事。最難得的是,范仲淹讓官辭俸并非偶一為之,而是一以貫之地不圖名利。
慶歷三年(1043)四月,朝廷升調范仲淹為樞密副使,他五次進讓狀;八月,朝廷又命他出任參知政事,他仍不愿就職,要求赴陜西邊塞,但未獲批準。照慣例,入中書做輔相,有一筆不菲的賞賜,他堅辭不受,說自己“涓勞未立”,不可無功受賞。升官發財,他看得很淡,一如其詩云:“功名若在天,何必心區區。莫競高貴路,休妨讒嫉夫。”磊落心跡,可表天日。
參知政事任間,范仲淹和富弼聯手推行慶歷改革,內容涉及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等十多方面。為使賢者在位、能者在政,他逐個檢查監司名單,要把不稱職的轉運使、提點刑獄等一一勾去,撤換新人;富弼在一旁看了對他說:“你勾得容易,可被勾去的一家人都要哭了。”范仲淹答道:“一家哭,總比一路哭好啊!”將國民利益置于官員利益之上,范仲淹的改革宗旨,一清二楚。他的心緊緊貼著百姓、士兵。改革觸動了朝中許多既得利益者,宰相章得象等守舊官僚竭力阻撓,很快就借朋黨之名,將他逐出中樞,出任邠州兼四路安撫使。范仲淹雖寵辱不驚,可慶歷新政卻無疾而終。
屢屢讓官辭俸,范仲淹的權力觀、人生觀,放在任何時代都熠熠生輝!看現今某些個別貪官污吏斂財過億的,三年不升官惶惶然的,為官十載家財不滿千萬戚戚然的,他們與范仲淹相較,端若泥云,不可同日而語。
人民政權的各級官員須是社會公仆,不可過于懸殊,更不可有特權,做官當老爺。恩格斯明確說,革命黨要杜絕官員升官發財的思想和風氣。是官為民、還是民為官,官員是吃苦在前享樂在后、還是享樂在前吃苦在后,實為鑒測真假公仆的最好試金石。如果當官就撈錢,再花錢買官,官越做越大,錢越撈越多,導致腐敗叢生,那就會葬送江山。
金代元好問評范仲淹說:“在布衣為名士,在州縣為能吏,在邊境為名將,在朝廷則又孔子所謂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間,蓋不一二見。”范仲淹一生踐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格言,稱其為官員楷模、曠代偉人,實至名歸。僅讓官辭俸一節,放眼史冊,誰與爭鋒?讀程應镠《范仲淹新傳》,覓得打油兩句:
宦海風浪若等閑,為官當學范仲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