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啊，我們要生活
——評話劇《普拉東諾夫》

■朱紅

生活啊，我們要生活
——評話劇《普拉東諾夫》

■朱紅

《普拉東諾夫》是契訶夫?qū)懙米铋L的一個劇本，也是他所有戲劇作品中最不為所知的一個多幕劇。之所以說它最不為人所知，是因為契訶夫完成這部戲后，因沒有如愿被采用而將這個劇本束之高閣，直到契訶夫去世二十年后，這個四幕劇才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被發(fā)現(xiàn)，由此開始慢慢進(jìn)入人們的視野。大半個世紀(jì)后，中國國家話劇院王曉鷹導(dǎo)演將這部劇作第一次搬上中國的舞臺，雖然距離契訶夫?qū)戇@部戲的時代已經(jīng)相距一百多年，但是舞臺作品給人帶來的震撼早已超越了時空可能給觀眾帶來的陌生感和排斥感。

《普拉東諾夫》原作有15萬字之多，里面人物眾多，內(nèi)容龐雜。王曉鷹導(dǎo)演則將本劇的重點(diǎn)落在了普拉東諾夫和四個女性——妻子沙薩、將軍遺孀安娜、大學(xué)生格列科娃、初戀情人索菲雅的人物關(guān)系上。如果就此將這個劇看成是一個男人和四個女人之間的情感糾纏，那就看輕了契訶夫，看輕了他筆下這些鮮活生動、在生活的流里拼命掙扎的可憐人們，給我們帶來的震撼也會減少很多！

本劇的舞美設(shè)計令人贊嘆。三面傾斜的不規(guī)則墻壁構(gòu)成了本劇人物行動的空間環(huán)境，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耳邊是一段俄羅斯歌曲，舒緩而憂傷，這段曲子貫串全場，如普拉東諾夫責(zé)備索菲雅為什么嫁給一個負(fù)債累累、無所事事的人，告訴她，“如果我有力量，我就把您，連同我自己一起從這個可怕的泥潭里撥出來”。此時，這段音樂漸漸響起，契合著索菲雅此時受到震動的心緒。又如將軍夫人來找普拉東諾夫，得知他第二天離開后再也不會回來，挽留未果后，只得祝福他，祝他一路順風(fēng)、一路幸福，兩人碰杯后，音樂緩緩響起，將軍夫人悲傷地說“好好活著吧”，此時的音樂襯托出將軍夫人絕望的內(nèi)心世界，也令現(xiàn)場觀眾為之動容。

在劇中，幾位劇中人說得最多的就是“生活”二字。普拉東諾夫痛惜索菲雅嫁給這樣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他對她說，“生活，我們?yōu)槭裁床荒苌钅兀肯褚粋€真正的人！”索菲雅被普拉東諾夫的話所打動，終于做出決定，與普拉東諾夫相約一起離開，她興奮地對他說，“我得把你從這里帶走，……這是新的生活……我要讓你站起來……我要把你變成一個新的人，我要讓你幸福”；而將軍夫人在夜色中來找普拉東諾夫，說的依然是生活，“生活對于我來說是何等的沉重，而我，想生活……。”

這是一群苦悶的人，他們衣食無憂，但是他們對生活的理解不僅僅是吃喝玩樂，他們更需要精神方面的生活，正如普拉東諾夫?qū)ψ约旱纳畹脑u判：“可怕的丑陋的生活啊，罪惡在我的身邊游蕩……它吞噬著我的精神。我今年二十七歲，到了三十歲我想還是這樣，我看不到什么變化……飽食終日，麻木不仁，對于一切精神上的東西都心灰意懶……生活完蛋了，我一想到這些，頭發(fā)根都能豎起來……。”在劇中，普拉東諾夫?qū)ψ约旱纳钫J(rèn)識得如此清醒，對自己生活狀態(tài)的評判又是如此犀利，他知道人應(yīng)該活成什么樣子，但是，他卻無力改變什么，每當(dāng)他想有所行動有所改變時，他那猶豫不決、瞻前顧后的性格便成了他改變現(xiàn)狀的絆腳石。因此，他雖然在索菲婭的熱情面前答應(yīng)與她一起出走，可這種允諾不過是沖動之舉，隨后他就陷入猶豫不決當(dāng)中，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于是，他用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眼前和即將到來的生活。

與安娜、索菲雅這兩個追求精神生活的女性相比，普拉東諾夫的妻子沙薩則是一個安于現(xiàn)狀的女子。當(dāng)普拉東諾夫問妻子沙薩為什么愛他，如果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沒有值得你愛的，你會覺得幸福嗎？沙薩覺得丈夫是個怪人——在她眼里，一個家庭有丈夫，有孩子，那便是幸福。從夫妻之間簡短的對話，我們便能發(fā)現(xiàn)，普拉東諾夫和妻子沙薩并不在同一個精神層面上，我們也可以想象，如果普拉東諾夫最后沒有死去，那么，他要么在這種家庭生活里沉淪，與妻子維持著一個看似幸福的家庭形象，要么在這樣的家庭生活中左沖右撞，在痛苦中過完余生。

為什么在一百多年之后，我們坐在劇場里，依然會被劇中這些人物的經(jīng)歷所震撼，被他們的掙扎、被他們的痛苦所打動？因為他們像一面鏡子，無情地映照著我們自己和周圍人的生活。很多時候，我們過著飽食終日的生活，對周圍的一切喪失興趣，在時光的流逝中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地生活著，沒有目標(biāo)，沒有方向，在生活的流中被動地做著自己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安娜所說的“我是一個有修養(yǎng)的女人但無所事事，我算什么人哪？！我為什么活著，連牛馬狗都是有用的，而我，沒有用。”令人如此動容，對她產(chǎn)生憐惜之情。而普拉東諾夫的那句臺詞“我今年二十七歲，到了三十歲我想還是這樣，我看不到什么變化。”更像針一樣戳在我們的心頭。

我想，這就是戲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