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鳳珍
(漢口學院,湖北 武漢 430212)
進入21世紀,好萊塢女性主義電影朝著更加多元化的方向發展,一方面繼承了女性主義在各個藝術領域的理論成果,另一方面也從自身對女性主義的探索和詮釋豐富了女性主義的理論內容。好萊塢女性主義電影折射出美國社會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探索著女性主義在現代社會的適應性以及女性在現代社會的生存現狀和生存原則。丹尼爾·巴爾茲執導的美國獨立片《蛋糕》,塑造了一位在車禍中身心遭到重創并失去了兒子的悲情女性卡萊爾,表現了卡萊爾的自我救贖、他人對卡萊爾的救助以及卡萊爾企圖救贖別人的內心。卡萊爾的重新回歸生活正軌的過程,也是影片對女性主義探索的過程。
在傳統的女性主義電影中,一名女性如果想要成為獨立女性,勢必會有多方的壓力涌向她——親人、家庭、社會,促使其女性意識覺醒的,也必然是從家庭層面到社會層面的多方面壓力。正如《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勇敢地選擇自己心儀的對象達西先生,勇于拒絕和姐妹們一樣的俗套生活;《末路狂花》中的家庭主婦賽爾瑪和閨蜜路易絲對抗整個男權社會的大逃亡,最終寧愿香消玉殞也不愿意與輕視女性、視女性為玩物的男性茍且;《遠離天堂》中的凱茜在遭遇了丈夫與同性出軌后,與黑人園丁雷蒙德發展出了一段被社會仇視的愛情。不同時代的女性在追求自身價值、追求人格獨立、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和壓力也不盡相同,她們身處于不同的文化環境當中,與命運抗爭。因此,反映現代社會女性主義的電影,常常以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地位,以及單身或已婚女性對愛情的執著追求呈現。
獨立電影《蛋糕》以一種全新的視角,通過卡萊爾這一女性形象表現了女性主義。“美國甜心”詹妮弗·安妮斯頓在電影《蛋糕》中突破自己過去的銀幕形象,扮演了一位車禍中毀容的女性卡萊爾,這次車禍也奪走了她兒子的幼小生命。卡萊爾在這次車禍中,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兒子,毀掉了容貌,還患上了慢性疼痛癥——會導致患者睡眠紊亂、食欲缺乏、精神崩潰甚至人格扭曲。卡萊爾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就此徹底破碎了,丈夫杰森由于實在無法忍受性情大變的卡萊爾,與其分居。
曾經家庭完整、婚姻美滿的卡萊爾是一個優越的美國中產階級,甚至生活水準要遠遠高于中產階級。車禍將卡萊爾的美好生活粉碎,失去了美麗外表的卡萊爾,對生活失去了興趣的同時,也無須再經營自己優雅貴婦的形象,她變成了一個追根究底、揭露事情真相、刺痛對方內心的強硬女性。卡萊爾的態度“惡劣”,性格“怪異”,并非是她骨子里沒有素質、人格丑陋,而是她認為脫掉了華麗外表、失去一切的自己,應當直言不諱地將生活中的真實說出來,讓人們清醒地認識到事情的本質。同時,毀容的卡萊爾認為自己并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如果別人看到自己溫柔和善而產生了憐憫之心,會讓卡萊爾更覺得無地自容。因此,卡萊爾的心直口快往往伴隨著美式幽默,她的“刻薄”是一種死而復生的透徹明了,也是一種自我嘲諷式的處世方式。
在妮娜死后,卡萊爾陷入了情緒崩潰的邊緣:自己毀了容,得了一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病,失去了兒子,又傷害了他人的情感而導致其自殺,讓卡萊爾無法接受。卡萊爾認為,是自己導致家庭破碎,應當自己承擔這種失敗和困苦,本身就承受著疼痛癥折磨的妮娜卻因為自己的言語不當而自殺,讓卡萊爾遭遇著道德的折磨。因此,卡萊爾開始私下調查妮娜的死因。但是,在與妮娜的丈夫接觸的過程中,卡萊爾逐漸和他產生了一種情感的共鳴,以至于有一瞬間卡萊爾認為,既然是自己破壞了妮娜的家庭和婚姻,她應當以某種方式去補償她的丈夫,以實現自我的心靈救贖。
究其根本,卡萊爾平日里的刻薄、刁鉆、不講理,是為了說出實話,即便是周圍人憎恨她也在所不惜,這種憎恨也是卡萊爾認為自己應得的。卡萊爾對妮娜死因的調查,實際上是一次心靈救贖之旅,妮娜的自殺讓卡萊爾感到恐懼,她希望自己能夠擺脫這份罪惡,不要擊垮自己僅存的生存意志。無論是卡萊爾平日里的反常表現,還是她對妮娜死因的調查,都是卡萊爾釋放自己、救贖自己的過程,她始終不敢真正面對生活,以至于要用一種極端的姿態來面對生活。毀容、失去孩子剝奪了卡萊爾的自信,曾經作為一名獨立女性的卡萊爾,認為生活不再受到她的掌控,她需要通過自我救贖來重拾這份自信,重新成為一名獨立自主的女性繼續生活下去。
卡萊爾認為是自己間接殺死了妮娜,妮娜是卡萊爾愧疚的根源,妮娜也是卡萊爾害怕成為的對象,代表了卡萊爾內心深處的黑暗。
疼痛癥讓卡萊爾每天都陷入一種無法抑制的痛苦當中,藥物的麻痹并不能完全緩解這份疼痛,讓卡萊爾陷入了一種無盡的絕望之中。在醫生的建議下,卡萊爾參加了疼痛癥互助小組,也正是在這個小組當中,卡萊爾見到了妮娜。妮娜是一名同樣深受疼痛癥困擾的女性,互助小組曾討論“如果沒有疼痛癥,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卡萊爾的理想是與足球隊的所有球員做愛,而妮娜講述著自己想要為兒子做一個蛋糕的理想,隨后卻遭到了剛剛失去兒子的卡萊爾的冷嘲熱諷。緊接著,妮娜的自殺將卡萊爾推向了絕望的邊緣。
妮娜的自殺與卡萊爾的嘲諷構成了一個巧合的時間點,讓卡萊爾誤以為是自己導致了妮娜的自殺,她開始服用大量的藥物,一方面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疼痛癥,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抑制自己越發抑郁和壓抑的情緒。但是,也許是藥物的過量,卡萊爾開始不斷地看到妮娜的鬼魂出現在她的周圍。
妮娜更像是卡萊爾內心關于死亡的恐懼。妮娜同樣是一名疼痛癥患者,每天遭受著疼痛癥的折磨,這種被稱作“不死癌癥”的疾病讓人痛不欲生,所有的藥物也只能暫時緩解疼痛的癥狀,并不能實現根治。喪子和毀容給卡萊爾的身心造成的巨大傷害,加上疼痛癥的折磨,不能否認卡萊爾完全沒有要自殺的念頭。自殺后的妮娜成了卡萊爾內心對死亡恐懼的鏡像,時時刻刻纏繞著卡萊爾的妮娜,更像是一個死亡的念頭纏繞著卡萊爾。妮娜的鬼魂不斷地出現,甚至與卡萊爾的對話,都是卡萊爾與死亡念頭的對話,只不過影片塑造了妮娜這樣一個亡魂形象,讓卡萊爾的恐懼、死亡念頭轉變為具體形象,更容易感受到。因此,片中卡萊爾在午夜夢回時,看到妮娜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甚至在她游泳時,也會出現妮娜的身影。卡萊爾與妮娜的幻象一同躺在鐵軌的時候,妮娜代表著死亡意識昭然若揭,正是死亡意識的驅使,才讓卡萊爾躺在了鐵軌上。
妮娜的丈夫最終成了卡萊爾的救命稻草,她將自己對妮娜的愧疚全部移情到了羅伊身上,面對溫柔的羅伊,卡萊爾甚至內心生出了一絲柔軟的情感。當影片結尾,卡萊爾拿著一塊巧克力蛋糕來到羅伊家時,卡萊爾已經不再懼怕死亡,對妮娜的愧疚也已經釋然,她找到了贖罪的出口。
女性主義認為,女性的獨立一方面是要依靠自我獨立意識的覺醒,女性將自己與男性同等而視,擁有穩定的工作和金錢上的支配自由,就能培養自己獨立的人格;另一方面,女性主義認為女性之間是需要互幫互助的,一個女性的獨立并不能代表女性的集體狀態,只有女性在互幫互助中紛紛獨立起來,才能真正意義上實現女性主義。因而,我們在導演塔特·泰勒執導的《相助》(TheHelp)中,看到了黑人女性之間的互相扶持,黑人和白人女性之間跨越種族的沒有歧視的幫助;《欲望都市》(SexandtheCity)中都市女性之間的心靈療傷和互助;《末路狂花》(Thelma&Louise)中賽爾瑪險遭強暴,閨密路易絲開槍打死了行兇者;《蒙娜麗莎的微笑》(MonaLisaSmile)中勇敢的女教師凱瑟琳為女學生們打開了一扇通向獨立女性的大門;等等。女性之間是需要幫助的,需要聯合起來才能實現彼此獨立。
斯爾瓦娜是卡萊爾的女傭,在卡萊爾的丈夫都無法忍受她的性情轉變時,斯爾瓦娜仍然沒有放棄卡萊爾,繼續照顧著卡萊爾的衣食住行。就連斯爾瓦娜的女兒要求她辭去這份薪資并不優厚的工作時,斯爾瓦娜也沒有放棄卡萊爾。斯爾瓦娜是促使卡萊爾重回生活正軌的重要女性,她對卡萊爾的不離不棄,對卡萊爾刁鉆古怪的忍耐和包容,給予卡萊爾內心巨大的溫暖。
在電影《蛋糕》當中,斯爾瓦娜與卡萊爾雖然是主仆關系,但是斯爾瓦娜更像卡萊爾的母親和朋友。卡萊爾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氣,在很大程度上是斯爾瓦娜給予她的。卡萊爾因為疼痛癥午夜游泳,最后睡在泳池邊的躺椅上,清晨時分,斯爾瓦娜呼喚著叫醒她,攙扶著她回到房間,斯爾瓦娜堅持讓卡萊爾用“據說很有效”的疤痕膏,在很多時候她對卡萊爾的關懷已經超越了主仆關系。一次,在卡萊爾因為性欲需求而與西班牙雜工做愛時,斯爾瓦娜會善解人意地躲在房子外面的車里,始終等在外面,當她發現從房子里走出來的雜工手中拿著卡萊爾死去兒子的玩具時,她不顧一切地從雜工手里奪走了玩具。斯爾瓦娜深切地體會著卡萊爾從肉體到內心的疼痛,她用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幫助卡萊爾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
斯爾瓦娜與卡萊爾多年的主仆關系,導致二人產生了心靈上的默契。羅伊登門拜訪卡萊爾,帶來了妮娜死前留下的“遺書”紙條,告訴她:妮娜的死與她并無關聯,妮娜只是由于無法忍受疼痛癥的折磨才選擇了自殺。羅伊走后,斯爾瓦娜告訴卡萊爾,她邀請了羅伊和他的兒子后天來家里吃午飯,卡萊爾抑制不住內心的欣喜,嘴上一邊說好,又馬上批評斯爾瓦娜不經過她的允許邀請陌生人來家里吃飯,隨后又說自己應該出去采購食物。卡萊爾內心對羅伊的渴望,斯爾瓦娜一眼就看透了卡萊爾的內心,二人心照不宣,卡萊爾害怕過分暴露自己內心的羞辱感讓她不得不說一些“狠話”。斯爾瓦娜和卡萊爾之間的友誼在這個場景中充分表現出來。
雖然卡萊爾的主治醫生建議她參加疼痛癥互助會,但是這種女性之間的互相幫助還沒開始對她起作用,就發生了妮娜自殺事件。也因此,失去了互助小組精神上幫助的卡萊爾,只剩下了管家斯爾瓦娜陪伴在她身邊,成為支撐她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女性主義在新世紀的好萊塢電影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發展,好萊塢電影不僅豐富了女性主義的內涵,同時也幫助女性去認清社會環境,以及指導女性走上自強不息的獨立女性道路。愛情并不是女性主義電影所否定的,兩性關系更加不是,女性主義呼吁的是兩性關系中的平等,女性應當努力尋找自己希望得到的愛情和婚姻。《蛋糕》借助卡萊爾這一“毀滅”后重生的堅強女性形象,鼓勵現代都市女性應當在困境中努力自救,也不要拒絕其他女性的幫助。卡萊爾臉上和內心的傷痕以及身體上無法消除的疼痛,只會讓她以后更加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