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 雯 (重慶廣播電視大學,重慶 400052)
曾國祥執(zhí)導的青春愛情電影《七月與安生》改編自同名小說,講述了自13歲就認識的女孩七月與安生是形影不離的朋友,一個安靜、溫柔,一個活潑、自由;一個像水,一個像火。兩人性格互補,都被對方吸引,分享著生活中的一切,直到愛上同一個男孩——“家明”而出現(xiàn)分歧。從愛情與青春的性體會開始,她們成長,受到傷害同時又尋找自我,最終電影突破了一般青春愛情題材,主題揭示了一個女孩不管是安于現(xiàn)狀還是勇于追求,選擇任何一條路都是辛苦的,但尋找自我的過程本身是富有意義的,女孩的生命也需要勇于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對于女性成長的體會與冷靜的思考,使電影的主題具有女性主義的特點。
電影的敘述有兩條線索:一條是現(xiàn)實的真相,一條是電影中安生寫作的小說內容。電影的開頭是現(xiàn)實的敘述主線:一個出版公司想買下小說《七月與安生》的版權,便找到安生,但安生并不承認自己是作者。安生似乎并不想通過小說出名得利,這只是她的生命記載。安生在地鐵上偶遇家明,冷漠地拒絕了家明重逢的熱情。其后,電影展現(xiàn)了這部網(wǎng)載小說的主體。
在鎮(zhèn)江這個小城市,七月與安生的相識,是13歲時在操場上軍訓期間。安生披散著長發(fā)參加訓練,被教官訓斥,安生衣服里藏著一只小松鼠,松鼠跑出來跳到七月那里,兩人相視微笑。其后是教官對學生進行懲罰,安生帶七月去樓道里,砸開警報器,“闖禍”的兩個孩子拉手奔跑。電影展現(xiàn)了小說的細節(jié),體現(xiàn)了人物的個性:安生砸開警報器,膽小的七月一邊說著“不要”,一邊捂住耳朵。
兩個女孩子一起洗澡,看對方的胸部,討論身體的發(fā)育。七月吃包子只想吃餡,安生主動表示自己愛吃包子皮,和七月分享一個包子。安生父親早逝,母親經(jīng)常出差不在家,她便長期混住在七月家中,甚至母親回來后也不想回去,她羨慕七月的一切。
七月與安生的個性,代表了女孩子的兩種人生態(tài)度:一種是溫柔、被動地接受,一種是大膽、主動地追求。造成兩人性格不同的原因,是家庭成長氛圍的不一樣,七月不用主動追求就可以擁有幸福,而安生必須主動爭取才能彌補自己童年所缺失的家庭之愛,但兩種性格本身并沒有孰優(yōu)孰劣之分。兩種性格會導致不同的人生,兩種性格卻又是互補、互相羨慕的。冒險、主動的安生更像一個男孩子,她擔當了對七月的照顧,這也是兩個女孩子相處的一種模式。
法國心理學家拉康關于人的成長,有一個“鏡像理論”。他在《“我”之功能形成的鏡子階段》中探討了人的成長,相當于鏡子面前的自我認識過程。第一個階段,孩子認為鏡中的是他人;第二個階段,孩子認出了鏡中是自己的形象,混同“自我”與“他者”;第三個階段,是他迷戀鏡中的影像,希望“他者”成為“自我”。[1]而孤獨的人生,總是在人群中去尋找照見自我的“鏡子”。七月與安生,互為鏡子中的自我,她們認識、迷戀、將對方與自我混同,體現(xiàn)出“鏡像”理論中人與幻象的心理變化過程。兩個性格迥異的女孩,卻是互補的自我。兩人互相欣賞、互相迷戀,甚至想嘗試對方的一切體驗與經(jīng)歷。整個過程,其實是自我對自己缺失部分的尋找,在尋找中塑造圓滿自我的愿望。
電影多次出現(xiàn)七月與安生同時躺在床上討論人生的畫面,關于愛情、關于夢想、關于傷痛、關于自我。七月與安生的形象就像一面鏡子里的另一個自我,電影英文名為“Soulmate”也是這個含義,一個人總是對生命的另一種可能性充滿了期待。七月與安生一起洗澡、看對方的身體發(fā)育、躺在床上面對面,都是一個靈魂的兩種可能性的對談。電影結束時,直接用鏡子里兩個面對面的形象展現(xiàn)出七月與安生的角色關系。
七月與安生長大了,安生讀了職業(yè)學校,更早地獨立養(yǎng)活自己,安生給七月剪頭發(fā),騎摩托車帶七月,在租的小房子里想按七月的愛好來布置房間。七月談到自己有了愛情,認識了家明。
因為家明的出現(xiàn),兩人的關系出現(xiàn)了陰影。本來安生與七月形影不離,而家明的出現(xiàn)“搶”走了安生的部分位置。但安生對七月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七月的一切都是兩人分享的,這個男生的出現(xiàn),也讓她產(chǎn)生好奇與好感——七月的一切都是好的。家明是一個模糊的形象,他是幫助兩個女孩子自我認識的一個符號,他猶豫、曖昧、柔和、心軟,似乎兩個女孩子他都喜歡。在感情面前,家明這個男性形象是懦弱、不能擔當?shù)摹R淮闻郎浇加蔚幕顒又校采c家明在山頂差點擦出剎那的火花,下山時因為自行車被偷了一輛,安生主動騎自行車下山,家明和七月坐車回去。在這場關系中,安生一如既往地主動,并且愿意為七月考慮,她主動逃出鎮(zhèn)江,出去闖蕩天下。就在火車站送別的一刻,七月看到安生脖子上掛著家明的玉佩,心中明白了兩人之間的裂痕。
一個勇敢的女孩子,可以得到自由,但也容易受傷。安生在流浪的過程中與七月通信,談到自己與吉他手、獨立攝影師等男人的相識與分手,她在酒吧、游輪、餐館、地下室等地方混日子,養(yǎng)活自己,保持了精神上的獨立去感受這個世界。
安生漂泊累了,回到鎮(zhèn)江,七月與安生一起去西餐店吃飯,安生炫耀著自己混日子的能力,與人賭酒,告訴別人:“我朋友是乖孩子。”七月并不服氣,一口喝下一大杯紅酒。兩人暗地里較勁,因為潛藏著愛上同一個男生的危機。
一個沉穩(wěn)的女孩子,可以得到安穩(wěn),過上“一眼看到一生”的生活,但也免不了受傷的命運。七月順利地大學學業(yè),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但家明要離開七月,去北京闖蕩。在北京,家明與安生相逢,安生說自己要嫁給一個加拿大人,那人馬上會離婚的。家明卻在街頭再次遇到被遺棄、酒醉后的安生。安生與家明住在了一起。
七月感受到家明的逃避,從鎮(zhèn)江來到北京找家明,卻發(fā)現(xiàn)安生與家明住在一起。溫順的七月將隱忍的憤怒爆發(fā),用淋浴噴頭澆向安生,七月用一種崩潰的心情講述真實的恨與人性的狹隘。在三個人的關系中,安生也心疼七月,表示愿意主動退出,浴室里的鏡子體現(xiàn)出面對面的談話,這也是鏡像人生對質的表達。鏡中影像由互相欣賞變?yōu)榛ハ鄳岩桑骸澳恪辈⒉皇恰拔摇薄F咴屡c安生本身是一個靈魂的兩種個體,一切都可以分享,但是愛情呢?現(xiàn)實的分享最終在這里遇到麻煩。分享一切并不是真正和對方成為一體,真正地成為一體,是實踐對方的一切,其實鏡中的對方是自己內心的美好投射,對方只是理想中的另一個自我。
家明選擇了先與安生澄清關系,回到七月身邊;卻再次選擇在婚禮時逃婚,丟下失落的七月。兩個女孩子都受到了沉重的傷害。
電影結局三種結尾的方法是一種特別的敘述,呈現(xiàn)出美好的想象與現(xiàn)實的殘酷。電影首先表現(xiàn)了小說中的結局,《七月與安生》本身是一部網(wǎng)絡著名小說,電影展現(xiàn)的主要情節(jié)也是與小說相符的,是一個叫安生的女孩子,用七月的筆名寫下的故事。按照小說的結束方法,七月在家明離開后,從愛情的傷痛中走出來,從而勇敢地過上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她離開小城市鎮(zhèn)江,重游了安生走過的一切地方。所謂的冒險、自由也在體會后得到了釋然。回來后的七月找到回歸傳統(tǒng)正在進修英語的安生,安生與一個居家的男人老趙一起生活,兩個人實現(xiàn)了生活方式的互換,體會到了成長的圓滿。
接著采用了現(xiàn)實的美好結尾,與小說不同卻是另一個可能性:安生的身邊并沒有老趙,而是一個聰明的女兒,小女孩發(fā)現(xiàn)家明的電話,約他出來,家明追問安生,孩子的父親是誰。安生告訴家明,是七月生下了這個孩子,然后離開去實現(xiàn)自由的流浪。在安生給家明的講述中,七月的溫順只是表象,事實上包括小時候砸警報器,都是七月主動促成的。表面安分的七月內在真實的自我是一個敢破壞、敢“闖禍”、擁有自我的女孩。
最后,安生給家明講述完七月的下落后回家,一邊洗手一邊哭泣,善良的她告訴家明的是讓他放心的結局,真正的結局是:七月因失血過多而死亡,留下了初生的女兒。女兒,仿佛是七月與安生的孩子,七月的自由都是安生心中的安慰與想象。或許七月在生命的終點找到了平和與自由。
近年來,國產(chǎn)電影中的青春愛情片占據(jù)了很大的市場份額,但是大體上都情節(jié)膚淺,以顏值、校服、叛逆等要素進行粗制濫造。《七月與安生》代表了一個真實的青春,成長是青春更重要的主題,認識自我比得到愛情更為重要。而且青春女孩的成長比起男孩來,更容易受到感情的傷害。電影突破了以男性作為感情至上的目標,轉而以女性的自我發(fā)現(xiàn)為主題,也使電影具有女性主義的特點。女性主義角度,指女性不僅追求平等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權利,而且追求思想上與男性同等受尊重的地位,女性存在的意義可以不以傳統(tǒng)的家庭為核心,女性可以有多種社會價值,去實現(xiàn)自我的自由。男性角色可能只是女性世界的配角,而不是主宰。[2]電影中的男性——包括家明、吉他手、攝影師、老趙等都只是配角,是女性生命中的過客。而七月與安生,不管是溫柔、順從的傳統(tǒng)角色,還是自我、自由、獨立的角色,雖然免不了傷痕累累,但不管如何,她們總會努力去擔當自己的感情與命運,成就一個完整的自我:既溫柔、順從,又自由、獨立,最終她會有一個孩子,完成母親的角色,同時也擁有完整的自我,這才是真實圓滿的女性成長。
《七月與安生》的人物設置容易使觀眾聯(lián)想到基耶斯洛夫斯的經(jīng)典作品《兩生花》。這一女性主題電影里的女性同伴。《兩生花》里也有兩個少女,一個在波蘭,一個在巴黎。兩個女孩在冥冥之中擁有相同的年紀、相貌、嗓音、音樂天賦和心臟病。同一個靈魂經(jīng)歷著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與際遇——生命并不孤獨,世界上有另一個自己。[3]《七月與安生》是一個女性靈魂兩面性的相遇,《兩生花》是一個靈魂在不同空間的遭遇。或許這樣的人物設置也是導演對電影大師的一種回應。
此外,電影多種鏡頭模仿了巖井俊二的《情書》,這也是一部女性電影,講述了忠于愛情的博子因為未婚夫藤井樹的死亡遲遲走不出感情的回憶,于是她寄發(fā)了一封給“藤井樹”的信,卻得知未婚夫少年時代曾愛戀著一個同樣叫藤井樹的女孩。最終,博子的感情得以釋然。感情始終在女性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而女性如何走出感情的困局最終獲得自我解放,也是女性主義思考的主題,《七月與安生》通過相關畫面對《情書》進行了回應。
所以,從女性主義電影的角度來說,《七月與安生》是一種自覺的思考。《七月與安生》前后經(jīng)歷了小說、戲劇、電影三種藝術形式,都獲得了較好的評價。并且電影、戲劇都對原小說進行了改編與更新,體現(xiàn)出越來越豐富的女性意識。小說更多地體現(xiàn)出安生成長中母愛的缺失與成長的傷痛,[4]戲劇更多地體現(xiàn)了兩個女孩的感情糾葛,電影更多地體現(xiàn)了女性成長的自我實現(xiàn)。女性除了感情,還擁有自我、自由、對世界的冒險與體悟等生命的意義。總體來看,《七月與安生》文本本身作為女性成長這個主題是富有多重解讀的方法與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