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龍鳳山

曹茂海

應該是二十年前，朋友帶我去鐵山，第一次見到富豪家具董事長劉合伍。

劉合伍身著西服，蓄平頭，輕輕地笑，輕輕地聊，沒有軍人的高大威猛卻有同齡人少有的干練與祥和。那時的富豪家具，能擺在客廳、餐廳，或辦公室、臥室，絕對是一種昂揚的奢侈。我在一中的辦公室至今擺放著富豪家具廠的辦公桌、書柜、電腦桌和座椅，十多年過去了，仍然硬氣，仍然光鮮。

初次謀面，劉合伍不可能記住我。這個曾經提過灰桶、開過拖拉機、當個鄉鎮企業工人、賣過木材的年輕人，已然成為黃石市第一家民營企業的締造者，他的腦袋瓜要裝下的東西太多，也太累。

我不想了解富豪家具廠年產值多少，利潤多少，卻知道，近二十年來，這個廠培養了二十幾位家具行業的董事長或總經理，還有人身價過億。

2016年12月，劉合伍董事長真正記住了我。3至4日，大冶作家協會舉辦全國大冶籍作家“記住鄉愁·美麗大冶”筆會，第一站是小雷山，第二站是龍鳳山。12月1日，我提前去龍鳳山莊采點，然后確定采風路線。

我與秘書長陳曉頻驅車去了龍鳳山生態農業園，那里有500畝設施蔬菜和露天標準園，500畝特色農業種植園，500畝有機水果園，500畝家禽養殖園，500畝花卉苗木園，500畝水稻油菜種植園，10500平米現代農業和風景果蔬展示園，3000平米育苗溫室大棚，兩條200米綠色文化長廊……

剛到生態農業園門口，接到龍鳳集團公司書記裴仁華的電話，他請我們先去龍鳳山生態養生園。曾聽說，劉合伍“好色”，因為這個生態養生園大樓上高高地豎起“紅色土地，黑色食品，綠色家園”的宣傳牌匾——紅色土地指紅色革命根據地，黑色食品指黑花生、黑玉米、紫紅苕、黑土豆、黑黃豆等特色農產品，綠色家園指草木果實家園。

來生態養生園牌匾前，我撥動了劉合伍的電話。他說，在山上。龍鳳山也有旅游風景區，我第一次聽說。登上山頂，放眼望去，遠處群山起伏，陽光燦爛。這是一片紅色的土地呀——1929年2月，大冶中心縣委在南山頭成立，統一領導鄂東南各縣黨組織，吳致民任書記；1929年6月30日，劉仁八暴動掀開了“模范的大冶兵暴”（周恩來贊語）的序幕；1929年7月，紅十二軍在南山頭毛宕村成立，謝振亞任軍長，侯中英任政委；1930年6月16日，彭德懷在劉仁八三房村主持會議，成立紅三軍團……太多的紅色記憶，有講不完的紅色故事。

腳下是鳳山，是騰空而起的上山鳳，鳳冠昂揚，有騰云駕霧、笑傲云天之氣；對面是龍山，是奔騰到海的下山龍，龍首猛回，有呼風喚雨、力挽狂瀾之勢。兩山相牽，便有了神性齊全的龍鳳山。放眼望去，雙港水庫像一面鏡子，陽光下銀光閃閃。雙港水庫已然是龍鳳山的情人，嬌滴滴地躺在龍鳳山的懷抱，給巍峨的山巒增添了幾份嫵媚，幾份風韻。山下的村莊一整塊一整塊的緊貼在綠色的原野上，像一幅幅意味深藏的布貼畫。

原野四周都是山，劉仁八鎮的村莊斜躺在由大山圍成的搖籃里，清晰可睹的龍鳳山莊儼然躺在搖籃里已然睡醒的嬰兒。待明年，數萬畝的油菜花開了，大地金黃，陽光下金光燦爛；風兒帶著油菜花的清香，飄向每一個村莊，飛到龍鳳山的每一個山頭，醺綠了山間的每一片葉子，瘦了山泉，醉了寶塔。

山間機器轟鳴，劉合伍介紹，那是在修建游泳池。游泳池應該是白色的，水是清的，山是綠的，天是藍的。在這般如詩如畫的大自然中游泳，無論大人小孩，無論男人女人，都穿著貼身泳裝，雪白雪白的身子往池中跳去，你會想到過年過節下餃子、下雪的日子拔蘿卜……可以瀟灑，但不可以瘋狂，因為游泳池的一側是懸崖峭壁。

對面的山頂平坦、寬闊，是露營的好地方。去年五一，武漢有近千名游客換上簡裝，背著帳篷，帶來燒烤……搶鴨脖子、臭豆腐，跳篝火舞，唱經典歌曲……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風是爽的……鄉村睡了，寶塔睡了，大地睡了，只有露營是舞動的。游客們肚子圓了，嗓子啞了，腿腳軟了，這才睡去。每個人只需要可以躺下的位置，可以打酣，可以夢囈，可以夜游到警戒線……

我們是從龍山的背脊下山的，劉合伍走前，我斷后。劉合伍脫下外套，搭在手腕上，若是戴上草帽，圍上毛巾，儼然一個農民，準確地說，是一個山民。

下山的臺階石砌，穩當，一級一級下去，閃不了腰。因為腿腳不便，半小時后，我坐在石階上喘氣，側身望去，山坡上盡是桃樹，望不到邊際。微閉雙眼，漫山遍野的桃花開了，紅得像霞；朦朧中，每一棵桃樹瞬然長滿了又大又紅又甜的桃子；隨手摘下一個狗血桃，用餐巾紙擦擦，狗血桃子沒有入口，口水便流出來了。

龍鳳山栽得最多的樹種還有香樟樹。盤山公路的外側全是香樟，從山下伸向山頂。若干年后，香樟樹形成一道道綠色的城墻，冬風呼嘯，龍鳳山便唱響了最原始最嘹亮最土里土氣的山歌。

下山的時候，劉合伍說了一句讓我怦然心動的話：我要用三代人來打造這龍鳳山旅游景區。這位榮登“大冶好人榜”的劉董事長，還真是個愚公。

前不久，接到省作家協會通知，寫毛鋪富農原生態合作社的報告文學。從這時起，我承認自己孤陋寡聞了，很久很久了，我并不知道這座耳熟能詳的龍鳳山莊跟富農專業合作社有什么關聯。

于是，我再次前往龍鳳山，拜訪劉合伍董事長。

當時，劉合伍有接待任務，裴仁華書記接待我們。在我的印象中，裴書記厚道，謙和，友善，不抽煙，也不喝酒；曾在《人民文學》發表過小說，也寫電影電視劇劇本；當書記，也做秘書。他是劉合伍請來的“幕僚”，也算是富農合作社地地道道的“富農志愿者”。

看到我，裴仁華總愛笑，他用緩慢而柔和的語調介紹：富農合作社現有社員2038戶；項目投資3.8億元，現已累計完成基礎性建設投資2.6億元；共流轉、租用農戶土地和山場面積14000畝（其中農田3000多畝），帶動農戶種植面積20多萬畝，帶動周邊八個村3000余戶農民致富；形成生態農業、生態林業、生態旅游業、生態養殖業和生態有機食品加工等五大版塊；有農民創業培訓基地和青少年革命傳統教育培訓基地。至今，毛鋪富農合作社是全國科普惠農興村先進單位，全國青少年農業科普示范基地，全國休閑農業與鄉村旅游示范點，全國休閑農業與鄉村旅游四星級企業（園區），中國森林體驗基地，全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示范社。endprint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裴仁華帶我們去生態餐廳。

“車子在，人就在。”裴仁華說，“劉董事長在生態餐廳。”

一輛停在門口“廣本”越野車，而且滿車是泥，我十分不解。裴仁華說，劉董事長就是這個樣子，不穿名牌，不戴名表，不用名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開著車子跑農莊，車子沒有一天是錚亮錚亮的。

我在生態餐廳吃了無數次飯，有朋友帶我來的，也有我帶朋友來的。一座5000平米生態餐廳，可以讓你足夠心明眼亮、心平氣和。大廳間有三座亭，左邊是惠民亭，右邊是富農亭，中間是龍鳳亭。亭下是彎彎的流水，流水清淺漣漪，可見游魚，若飽眼福可見在水中翻滾的甲魚。潺潺流水伴隨著歡快悅耳的樂音，給整個餐廳增添了無限的趣味。餐廳還有一個個以村莊的名字餐桌，諸如鄭溝、三策、腰村、金柯、大莊村、八角亭、東邊垅、上下紀等。所有的餐桌被綠樹紅花包圍著，餐桌頂端懸掛著大紅大紅燈籠，置身其間，誰都不敢大聲喧嘩，因為你不想打破這如畫似錦餐廳的寧靜。

生態餐廳之外有座寶塔，是報恩塔，上下七層，玲瓏卻耀眼。劉董事長有個觀點，裴書記介紹，天命之年，有了資金和財產的積累，便應該記住鄉愁、回報家鄉，于是便建起了這個報恩塔。

在生態餐廳外拍了幾張風景照，有歌舞戲臺，有垂釣中心，有摸魚池，有葡萄林，有擂糍粑坊，有蔬菜采摘場，當然也有報恩塔。我拍照水平糟糕，心中裝滿了幸福。

我們與劉合伍共進午餐，共五人。桌上放著兩菜一湯，瘦肉煎豆腐，青椒炒豇豆，蘑菇瘦肉湯，中間放著一大碗米飯。劉合伍見我上桌，握手，寒暄過后便叫服務加上一道菜。

因為下午要采訪，沒有喝酒。粗茶淡飯之后，便生出諸多聯想：在燈紅酒綠的豪華酒店歡天喜地過后，頭眼昏花，再接著一整夜的酣聲如牛，第二天難免失落，難免空虛，難免悔恨；簡衣縮食，光盤行動，盡顯幽雅、高貴和尊嚴。

飯后，我們繼續參觀，劉合伍午睡半小時后邀我們去他辦公室。這是我至今見到的最簡單、最樸素、最令人驚嘆的董事長辦公室：沒有名畫，沒有古玩，沒有領導視察照片，沒有名家題詞；面積不到三十平米；擺放著簡簡單單的桌椅沙發；四壁、地面一塵不染。

辦公室掛有簡簡單單的兩幅牌匾。其一，辦公桌背面墻壁上端端正正地掛著一幅書法《如意》。我猜想，“如意”呢，如天意，如地意，如民意。是否如己意，劉合伍說，堅守“調整心態，面對現實，順其自然，自我感覺”的人生信條，堅守過“簡單人生”。當兵過后，做生態，做家具，這個人生很簡單。其二，側面墻上掛著《董事長工作職責》。在董事長辦公室掛工作職責，都奔六了，我絕對是第一次見到。

初夏過后，室外攝氏三十度以上，辦公室沒開空調，我卻心靜如水。

聆聽劉董事長講故事，我屏住呼吸，有時心跳加速。

本是富豪家具成功董事長，突然回鄉創辦富農合作社，家人反對，朋友反對，村民也反對。2008年9月18日，劉星佳、劉先舜、劉維、劉合伍、劉合佳和劉合住這六位成功人士在劉貴灣召開“回報家鄉，富農惠民”懇談會。懇談會上，劉合伍熱情洋溢、侃侃而談：我們要讓龍風山四季花香，四季果甜，四季菜綠，四季客滿，真正成為大學生向往的實習基地，四海賓朋觀光、體驗、休閑度假的理想天堂，龍鳳山村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綠色銀行……2008年富農合作社注冊成立。事實證明，六位成功人士的懇談會改寫了龍鳳山村民的緩緩前行的歷史。

創辦富農合作社，當地農民不懂政策，害怕完全失去土地，天天扯皮拉筋，最多的時候有300多人圍攻劉合伍。不慌不忙的劉合伍談起了“三字經”：“你不種，我承包；你想種，我來教；你種了，我來銷；種和肥，我先掏；豐收后，再補交；合作富，富得牢；共同富，激情高。”有了這富農“三字經”，社員們心悅誠服了。劉合伍用最簡潔的語言解決最困難的問題，要智慧，要“絕活”。

為確保社員利益到位，合作社采取“公司+基地+農戶”的經營模式，為避免農副產品因市場價格波動影響社員利益，合作社建立了“農戶保障機制”——每年每畝按200斤糧食的標準計價，按國家的糧價隨行就市對農戶進行補貼。通過幾年的“四型”帶動，廣大社員耕有所利，種有所獲，周邊八個行政村村容村貌、交通條件、居住環境、村民生活水平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呈現出外出打工者返鄉就業、無拋荒田地、無空巢老人、無留守兒童、無“空心村”的良好態勢。

“開心農場”是頗受消費者青睞的鄉村體驗項目。“開心農場”將每畝劃分成10等分，每分地按1888元的價格對外出售，消費者擁有“開心農場”后，可以利用節假日帶領全家人在“開心農場”平地開廂、澆水施肥、除草捉蟲、種菜摘菜……農場主還可以委托合作社社員經營、管理“開心農場”，還可以隨時打開電腦察看“開心農場”的生存狀態……收獲季節，合作社也通過物流將產品送往農場主家中。

自2010年起，合作社安排固定社員工360余人，臨時工每年一萬余人次，農戶普遍增收二至五萬元。八角村社員胡遠軍，原來守著五畝三分地過日子，年收入不足5000元，后來將土地流轉給公司，自己和愛人在合作社打臨工，年收入超過三萬元。八角亭村貧困社員陳宗麗在生態餐廳就業，年收入超過三萬元。2015年創辦大冶鄉村果蔬園藝博覽園，合作社帶動三十多個農戶創辦農家樂，合作社涌現出了一批又一批致富帶頭人。

我與劉董事長暢談很久，筆記很亂，回家稍加整理，整理出十余條“劉合伍語錄”：

精神貧困比物質貧困更可怕，我們要多做精神扶貧工作。

別人越閑，我越忙。

我不可以改變別人，卻能努力影響別人。

做任何事情不在乎別人怎么說，而在乎自己怎么做。

做大事，先要知道社會需要什么。

做事情，不等明天。

有良知，才有愛心。

有需求，便有市場。

勞動強身，勤勞致富。

把改革開放的成果分享給家鄉、分享給農民，是成功人士的權利和義務。

能做的事情自己做，既可以節省資金，也可以迫使自己變得聰明。

孩子去北京，要坐硬座。

一個只有中學學歷的軍人，一個靠個人打拼成功的老板（應該稱暖男），有如此簡明扼要、意蘊深厚的“語錄”，影響自己，也影響他人；影響龍鳳山，也影響山外的世界。劉合伍語錄讓我這個在講臺上站了三十七年的語文教師受益匪淺，望其項背。

握手言別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劉董事長，若干年后，這龍鳳集團，這富農合作社，你交給誰？

無論姓劉還是姓羅姓李姓張……誰有能力，誰做董事長，劉合伍斬釘截鐵。

此次采訪，沒有見到董事長夫人毛志英。聽裴書記講，毛夫人衣著簡樸，行為快捷，待人至誠，龍鳳山2016年一萬株苗是她帶領合作社社員一同栽種的。這劉合伍，這毛志英，正好印證了當地一句民諺：“一床被窩不蓋兩樣人。”

臨別時，劉合伍送我一個光盤，光盤中刻有一首《龍鳳山之歌》。回家以后，可以盡享受了，我真有福：

高高的龍鳳山喲/寒風吹來了/金色的鳳凰喲/飛出龍鳳山了/茫茫的紅土地喲/莊稼荒蕪了/年輕的小伙子喲/外出打工了/山里的百姓呀/心里亂如麻……

高高的龍鳳山喲/春風吹來了/金色的鳳凰喲/飛回龍鳳山了/茫茫的紅土地喲/歡騰起來了/年輕的小伙子喲/回鄉創業了/山里的百姓呀/拍手都叫好……

責任編輯/盧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