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林
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動力、路徑與機制
文/孫林
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新公共管理與運動”與互聯網幾乎共時性地引入中國并相伴發展,這一理論潮流重新反思政府與市場、社會的關系,強調公共部門對市場機制和管理技術的借鑒。互聯網作為市場和技術的新增長點,在公共管理和政黨建設中必然被重點關注,而由互聯網技術所激發或放大的一種以用戶為中心、以數據為依據、以互聯為工具,強調平等、互動,開放、參與,量化、個性的思維方式即互聯網思維尤被關切。在政治指引、理論指導和輿論塑造等多因素疊加影響下,互聯網思維跨界進入黨建工作領域,由此產生了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動力、路徑與機制問題。
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動力通常被認為來自互聯網技術的跨界沖動,然而,無論歷史還是現實經驗都表明,技術及其思維的擴散動力很少完全是內生的。傳統黨建工作在外借互聯網技術催生的互聯網黨建、智慧黨建、大數據黨建、計量黨建、微黨建、黨建云等黨建新形態的過程中,互聯網思維通過技術績效內滲黨建領域發揮作用,展示從技術到思維的漸進影響力,的確強化了技術驅動的直觀印象,但透視技術中介——人的行為動因就不難發現技術和思維發揮作用的深層動力。由資本、權力、意識形態和知識等外部驅動力量在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過程中扮演著更為重要的角色,這些深層多源外驅力量,在互聯網與傳統黨建工作交叉融合的新場域重復博弈,合成了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最終驅動力。
資本驅動力來自資本與技術的結合體即互聯網企業,在資本增值和技術擴散的驅動下,互聯網企業沿著利潤邊際效益遞減的市場路徑先后向商業、政務、黨務領域投入資源,逐漸形成不同的業務分途。黨的十八大以來,堅持走中國特色“新四化”道路、推廣政府購買服務、提出實施網絡強國戰略、實施“互聯網+”行動計劃、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加快建設數字中國,特別是全面從嚴治黨重塑黨建政績觀等一系列政策和環境利好,黨建市場需求迅速擴大。在市場刺激資本驅動力的作用下,互聯網企業通過線上線下投標、游說、推銷等多種方式,傳輸互聯網黨建技術、產品和服務以及附帶或蘊含其中的互聯網思維,疊加互聯網技術、思維在黨建域外的示范效應,更加增益了資本驅動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效能。
相對資本驅動的外部性,作為資源權威性分配的權力驅動顯然更加直接。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以“兩個責任”為代表的黨建責任不斷壓實,作為“最大政績”的黨建在黨內權力晉升中的賦值不斷加大,互聯網思維憑借黨建域外示范效應和內滲試點績效越來越被關注,互聯網思維遂即成為黨建問題解決和提質增效的重要選項。在這種情況下,不同層級、領域的黨組織,不同級別的黨員干部為了獲得更多更大的黨建績效,積極利用行政資源、經費資源直接移植互聯網思維及其要求的技術、產品和服務,構建互聯網黨建的各種新形態。
權力驅動互聯網思維移植的直接刺激顯然來自制度的壓力,但制度背后的意識形態影響卻更為根本。中國共產黨是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的執政黨,先進性自覺注入了意識形態的觀念、觀點、概念、思想、價值觀等每個要素之中,并與意識形態融為一體。從馬克思、恩格斯強調階級先進性構建無產階級政黨領導和專政理論,到列寧“全俄政治報計劃”主張借用時代最先進的報媒組織技術、邏輯和思維建黨,再到中國共產黨與時俱進地進行一系列先進的理論和實踐創新,無不驗證了無產階級政黨意識形態中的先進性自覺。這種先進性自覺催生黨對時代最先進技術、制度和思維方式的渴望,并孕生“知行合一”的先鋒邏輯,即先試先行自我實現才更能加強和改善黨的全面領導。在互聯網思維被引入黨建工作領域并發揮作用的過程中,意識形態無疑發揮著清障破阻的驅動作用。
學術研究本應屬于意識形態的一部分,但在互聯網全球化背景下,學術研究主體跨越地區和行業的多元性,以及研究對象背后蘊藏的客觀發展規律,都是基于民族國家內部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無法完全兼容的,這使得學術研究的獨立性大為增強,并在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領域成為一支相對獨立的驅動力量。學術研究經過對現象觀察的沉淀,通過新理論建構或原理論裁剪,從理論邏輯上預測、檢視、總結現象,透視現象背后的規律性。這些規律性構建了現象中各事件之間想象的知識聯系,并形成一套邏輯自洽的規范敘事,可以為相關實踐主體提供行為的合理性資源。
相較于學術驅動的模糊性,更為模糊的是資本、權力、意識形態和知識所涉及主體之間借助新媒體的人際傳播,驅動互聯網思維通過“無組織的組織力量”介入作用黨建工作。這些多源驅動力不僅共時性匯集,而且歷時性共存,彼此之間不斷重復進行博弈,形成諸如資本、權力、意識形態和知識主導型驅動力,但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最終動力顯然不是單一,而是復合的,即是多力源重復博弈后的合力。
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多源動力自生成多個驅動路徑,在重復博弈過程中,三種干道型路徑逐漸清晰起來,即互聯網思維以人為中介通過組織傳導、黨員對流和觀念輻射路徑作用黨建工作。
(一)傳導路徑
傳導是互聯網思維的強作用路徑,不同組織間客觀存在的思維落差蓄積著思維勢能,組織間傳導無疑是配平落差轉化勢能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經典傳播文論中的“皮下注射論”是傳導的理論基礎,它建筑在孔德、斯賓塞大眾社會理論之上,假設受眾是無防護和分散的,媒體可以基于機械的刺激—反應機制直接傳輸情感、觀念和邏輯,但這種經驗主義研究范式忽視受眾自主性,互聯網將傳播關系重新定義為“雙向、去中心化、異質性的”,強調互聯網及其思維介入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是受眾自主選擇的結果,“皮下注射論”的傳導路徑被修正為刺激—反應—選擇。從互聯網思維傳導實踐來看,思維勢能的二重性契合了修正的“皮下注射論”,并沿著一大一小,一內一外傳導路徑,即組織內小傳導路徑和組織外大傳導路徑進行能量轉化。
所謂組織內小傳導路徑,即擁有互聯網技術企業特別是國有企業,在資本、權力以及意識形態的復合驅動下,互聯網技術在企業內部跨越業務和黨務之間邊界進入企業黨建工作領域,互聯網思維則沿著技術改造、移植的路徑傳導作用黨建工作。
所謂組織外大傳導路徑,即互聯網從國家組織外傳導內入,從商業、社會領域逐漸向政府和政黨工作領域拓展,鄭永年將這個過程描述為“雙向賦權”,但“雙向賦權”關注了“量”的維度,但在一定程度上卻忽視了“質”和“時”的維度,實際上,互聯網不僅對國家和社會賦權存在“質差”,即互聯網應用水平差異,還存在“時差”,即互聯網沿著從技術到思維,由國外到國內,由科技、商業、社會領域逐漸傳導至政治領域中的政務和黨建工作中。
(二)對流路徑
對流路徑的形成滯后于傳導,對流受知識、觀念等落差形成的驅動力影響,以黨員干部為中介,通過人員流動中的人際傳播傳輸互聯網思維。對流雖然不像傳導那樣的強作用路徑直接、有效和精確,但比傳導更加制度化和規范化,這緣于對流背后的發展黨員和黨內學習制度的支撐。
不斷增加的“數字原住民”黨員,在黨建工作實踐中把互聯網思維帶入工作,由此產生的黨建工作績效激勵即完成了對流路徑的“最后一公里”。然而,實踐中對流路徑并未完全封閉,“數字原住民”黨員大量增加還會產生“二次對流效應”,這在共時性維度上表現為:行政分包制下擁有互聯網思維的“數字原住民”黨員最終承擔更多的黨建工作,并有意或無意識地將互聯網思維帶入影響領導干部甚至組織的行為,此外,黨內“數字原住民”“數字移民”“數字難民”之間的人際傳播也屬于共時性維度上“二次對流效應”。在歷時性維度上表現為:“數字原住民”黨員因干部任期或代際更迭等因素沿著縱向權力位階或橫向權力權重實現職務晉升,將互聯網思維更深入、全面地帶入黨建工作之中。“二次對流效應”是對流路徑的延伸,深化了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的程度。
(三)輻射路徑
傳導和對流都是有形的,而輻射路徑卻是模糊的,很多時候更似一種想象的路徑,這根源于諸如觀念、智識、價值等輻射介質的抽象屬性。具體到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領域時,輻射既是黨建域外互聯網思維績效示范效應的傳播路徑,也是黨組織、黨員干部以知識學習為主要形式的觀念碰撞、融合的路徑,但無論是那種具體的形式,輻射都必須經過觀念內化才能最終完成。
就第一種輻射路徑而言,互聯網思維績效示范效應既來源于技術意識形態,也來自互聯網思維直接應用領域。技術意識形態是技術工具邏輯塑造作用的結晶,互聯網思維在商業領域的成功實踐被廣泛推崇的情勢下,耀眼的實踐績效和龐大的應用體量聚合而成能量的對黨建工作形成了強輻射,當然,這種輻射必須經過黨員干部的觀念內化,才能輸出真正的影響力。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互聯網的廣泛應用,相應地,互聯網思維輻射也是多源的,多源輻射造就了一種輻射背景環境,黨員干部在這種環境中是通過潛移默化的非制度化學習逐漸在觀念上接受并輸出互聯網思維至黨建工作實踐的。
而與之相對的制度化學習則是第二種輻射路徑,即黨員干部有計劃的自學,單位組織的集體學習,高校、黨校或干部學院的培訓,大量的互聯網思維通過學習直接被黨員干部吸納。黨員干部這些學習不論是出于提高素質還是解決問題動機,學習背后的知識遷播和觀念碰撞、拒斥、融合將不可避免,其結果要么是強化固有觀念,要么是觸發思想解放,新知識、思想內化于心,進而外化于行,后者則是互聯網思維輻射的重要實現形式。
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機制,是互聯網思維在資本、權力、意識形態、知識以及技術擴散等力量的驅動下,沿著傳導、對流、輻射路徑與黨建工作之間的互動關系方式。歷史上,技術及其思維與實踐的互動無不以人為中介進行的,更具體地說是以人的觀念為中介發生的,正如尼古拉斯·卡爾繼承恩斯特·卡普在技術哲學的奠基性著作《技術哲學綱要》中所表達的核心觀點“工具和器物是人體器官投影”,進而提出“每一項技術都是人類意愿的一種表達”論斷,揭示了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深層的發生機制,即以觀念為中介的互動。
互聯網思維無論沿著何種路徑進入黨建工作領域,都必須經歷觀念的互動才能轉化為實踐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IT技術人員正像庫爾特·盧因所定義的“把關人”,“把關人”對信息的控制能夠建構受眾對外部世界的認知,其中“把關人”心理因素起著主導性作用(庫爾特·盧因,1947),受眾所獲知的信息即為“把關過濾信息=輸入信息-輸出信息”。在“把關人”分析框架下,一是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所依存的黨建信息化水平,就受制于“把關人”對黨建工作的理解程度和對互聯網技術、思維的運用程度;二是互聯網思維附隨知識進入黨建工作領域。黨員干部受多源知識的影響,將習得并在觀念上認同的互聯網思維運用到黨建工作中去。在這個過程中,黨員干部是“把關人”,互聯網思維運用水平則取決于“把關人”的觀念接受程度、理性認知程度以及轉化實踐的意志力、執行力。
這兩個典型的場景都揭示了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深層的發生機制,即“把關人”的“觀念翻譯”。“觀念翻譯”是“把關人”基于對黨建工作的認知將互聯網思維“翻譯”到黨建工作中去的一種機制,它是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主要機制,這一機制又有三種子類型。
首先是“直譯”,對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而言,“直譯”即是“把關人”未將互聯網思維進行觀念加工直接“翻譯”到黨建工作中去并由此產生一系列互動關系方式。
其次是“意譯”,在互聯網思維的績效充分實證、互聯網思維概念成形、輿論共識形成、主要由資本驅動的知識擴散不斷加深的情勢下,“把關人”對互聯網思維進行深度觀念加工,使之符合黨建意識形態以及工作既存思維的敘事形式,并融入黨建工作的思維體系之中。“意譯”以黨建工作為本位,并在其中尋找互聯網思維的“代理”元素,換言之,以“舊瓶裝新酒”方式搭建互聯網思維發揮作用的隱蔽載體,在缺乏“代理”元素域場的情況下則以添補方式直接介入,所以,互聯網思維通過“意譯”作用黨建工作更為順暢、持久。
再次是“韻譯”,相對于“直譯”“意譯”而言,“韻譯”是新思維終期跨界作用的普遍機制,它對“把關人”要求最高,即“把關人”既要充分理解黨建工作的理念、制度、流程、形勢、任務和問題,還要充分熟悉互聯網技術和思維利弊,特別是互聯網思維存在建構和解構相互背馳的二重作用,并能利用這種智識優勢將互聯網思維和黨建工作進行無縫對接,使之充分融合。
“直譯”“意譯”“韻譯”三種“翻譯”機制并不能完成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的全過程,在實踐中,互聯網思維需要不斷地與黨建工作技術、制度和觀念進行多重博弈才能最終將思維物質化。
互聯網思維是技術的衍生物,附隨技術發展并在技術支撐下才能有效發揮作用。互聯網思維作用黨建工作需要一定水平的“互聯網+黨建”“黨建+互聯網”或黨建信息化應用,然而,黨內“數字鴻溝”以及不適用互聯網技術的工作領域,都阻隔了互聯網思維的有效作用。即使在適用互聯網技術的領域,技術被用來“剛度等代”,或被去思維化用來強化既存思維模式,都會大大擠壓甚至排除互聯網思維作用空間。所以,互聯網思維被“翻譯”機制引入,還需要與既存黨建工作技術博弈,不斷進行根基自我構建和價值自我證實,才能爭取、擴大思維空間和場域,實現思維物質化。
此外,黨建工作是在一定的觀念指導下實施的,既存的黨建工作觀念是一個多維分層的體系,包括政治倫理、政治理論和政治技術,同樣,互聯網思維也是一個多元多維的思維集合,既存黨建工作觀念與互聯網思維接觸必然產生多樣化互動關系,綜合起來,主要有以下四種:契合模式、競合模式、互斥模式和離散模式。無論哪一種模式,都共同實證了互聯網思維在作用黨建工作的過程中,給黨建工作理念體系注入新的思維元素,一定程度上形成了“鯰魚效應”,激勵黨建工作理念在多元思維接觸和碰撞中繼承和創新,并促進黨建工作形成理念新格局。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校黨的建設教研部講師;摘自《理論學刊》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