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濤
發展4.0關心的不是錢,而是如何幸福、和平、繁榮地與他人、自然和諧共處,并且繼續享受技術和其他方面的發展
我們身處現代社會的迷霧,面臨各種威脅:戰爭、有毒的政治、恐怖主義、技術顛覆就業、天災人禍……我們不禁要問:未來的正確發展模式是什么?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美國主導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給發展下了定義,建立了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WTO)等構成的多邊機構框架。發展中國家只要愿意遵守國際規則,開放市場接受自由貿易,遵循傳統的財政與貨幣政策,就能夠加入全球市場并獲得增長。
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對華盛頓共識中所論述的信條提出了嚴峻考驗。通過開放貿易和投資發展得似乎相當不錯的亞洲經濟體,突然之間陷入危機,資本大量撤出,加上投機性攻擊,導致貨幣貶值、銀行倒閉、經濟陷入嚴重衰退。而IMF最初給出了錯誤的政策藥方,他們呼吁收緊財政政策,提高利率,此舉更是加劇了情況的惡化。
從歷史角度看,如果說18世紀工業革命之前的重商主義(亞當·斯密之前)可以被稱為“資本主義1.0”、工業革命被稱為“資本主義2.0”的話,那么19世紀末直到2007年的全球化時期可以看做“資本主義3.0”。這一時期的主要特征是由西方世界——先是大英帝國(3.1版本),然后是“二戰”后取得軍事、經濟和金融主導地位的美國(3.2版本)——在自由市場的信條下推動全球化。
資本主義3.3之下,全球化主要是通過市場的迅速擴張得以實現,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中國2001年加入WTO,給全球貿易和投資帶來新高潮。全球供應鏈有兩個明顯的分支:歐洲和美國之間的跨大西洋供應鏈,以及東亞和歐美之間的供應鏈;但原材料和零部件則來自全球各地。從根本上來說,打造全球供應鏈的是航運、空運和陸地運輸以及電信等技術進步;而1991年以來,還有互聯網技術的發展。
互聯網的出現加速了貿易和投資網絡的發展,但更重要的是金融和數據網絡的發展。實體貨物的摩擦成本(或稱交易成本)要高于虛擬貨物,加上社交媒體和智能手機等技術進步,金融和知識傳播更快。
直到2007年,全球金融危機粉碎了人們對資本主義3.0的信心,它揭露了普遍存在的社會不公(見皮凱蒂著述)、各國無力應對氣候變化的挑戰以及被粉飾為民粹主義的原教旨主義,最重要的是,主流經濟理論顯然無法解釋和應對這類危機。
這不僅僅是金融和發展的政治俘獲(political capture),更糟的是,還是每個人的心智被俘——這是資本主義3.0自然而然的結果。
那些深入參與技術革命的人已經開始勾勒“工業4.0”或第四次工業革命。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將蒸汽機時代視為第一次工業革命,電氣時代為第二次,數字革命為第三次工業革命,而新的工業物聯網被視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標志。如今,機器人、納米技術、生物技術和人工智能等方面的技術突破正在創造新的產品和服務,也對治理模式提出了新的要求。
工業4.0(實際上就是資本主義4.0)的問題在于,新興市場是否能夠應對技術變化的速度、規模和范圍,同時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自然災害、城市擁堵和污染等問題。工業4.0似乎在制造一個愈發被巨頭統治的新時代。
資本主義3.0變成資本的親密伙伴,給勞動者帶來災難,是因為它沒有給所有人帶來繁榮,而讓1%的人變得富裕。民粹主義之所以抬頭,是因為發達國家的中產階級意識到資本主義無法造福所有人。如果擁有資源來應對技術顛覆和自然災害的富國都沒有辦法很好地應對資本主義4.0,那新興市場的新模式是什么呢(發展4.0)?
我不禁想,如果亞當·斯密看到自由市場理論家利用他在《國富論》中提出的觀點,令少數精英通過犧牲他人利益來獲取財富,他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吧。新古典自由市場理論家將“政治”從“經濟學”中隱去,推銷主張“理性人”的實證經濟學,而無視人類行為、政治、心理、社會學和人類學等其他層面的復雜因素。換言之,在尋找經濟行為原理的過程中,主流經濟學完全忽視了政治經濟學的根本,即“人不是機器”。
簡言之,發展4.0關心的不是錢,而是如何幸福、和平、繁榮地與他人、自然和諧共處,并且繼續享受技術和其他方面的發展。發展4.0不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模式,而是多元思考人類未來。找到這些不同的出路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翻譯:許楊晶晶,審譯:熊靜、康娟,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