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動物會申辯

李果

哲學家擅長說理，他們往往從直覺出發(fā)對所謂的深刻問題進行一番探討。在這樣的說理過程中，他們會援引一些例子作為支撐性論據(jù)，有時候動物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景之中。但哲學家們并未給動物們發(fā)言的權利，它們只是默默地承受著人類的偏見或錯愛。馬吉歐里的《哲學家與動物》一書就為我們生動地展示了不同哲學家筆下的動物是如何被用來支持他們的說理活動的。而哲學家們對動物的論斷往往反映了他們對某些哲學問題甚至人類自身境況的認識。

談論一個對象，首先需要對其命名，命名這種行為將對象安放在某種權力秩序的合適位置。人類的語言自然反映出人類所理解的世界秩序，這個秩序的中心是人類，其他動物、植物、東西依次排列開去。而“動”物一詞則表達了人們在這種秩序安排上的游移不定。馬吉歐里在本書后記中提到，動物之所以被稱為“animal”，原本就透露了某種遲疑（拉丁文的“anima”意思就是“生氣，生命”）：動物就只是會“動”的物？“會動的物”這種表達代表了動物居于人與物之間的地位。而哲學家們對動物的看法也莫衷一是。

首要的問題是，動物是否有心靈（靈魂）？思想史上的許多哲學家都認為，人是有心靈的存在，而動物沒有心靈，僅是像機器一樣的存在。西塞羅認為，動物只是為了實現(xiàn)人類的某些任務而存在：馬為了載重，牛是為了在田里勞動，狗則是為了打獵和看家。笛卡爾則進一步直截了當?shù)刂赋觯瑒游餂]有心智和語言能力，它們只是機器。

笛卡爾的結論大概來自他對知識起點的探索。他通過普遍懷疑方法排除掉一切可疑的知識，最終僅剩“我思故我在”，即人對“自己在思考”這一點是無法被質(zhì)疑的。而笛卡爾只是從語言層面“論證”了“我”是有心靈的存在，但卻將他人和動物是否有心靈劃入了被質(zhì)疑的范圍。

但也有少數(shù)哲學家持有不同的觀點。比如，蒙田在動物是否擁有心靈的問題上則更為謙遜；他認為，盡管我們無法與動物交流，但并不能因此就認為動物沒有語言和心智。

我們從《哲學家與動物》大致上能看出，越是古代的哲學家，越是會在人與動物之間劃上明晰的界限。但事情在達爾文的進化論出現(xiàn)之后就開始起了變化。動物是否有心靈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直覺、概念層面的“證明”問題；這個問題逐漸被生物學家等領域的實證研究者接手。根據(jù)目前的科學研究，許多動物都有十分豐富的交流系統(tǒng)，像黑猩猩、寬吻海豚、亞洲象等一些動物甚至能認出鏡子中的自己，在這些證據(jù)面前，哲學家們似乎再難以斬釘截鐵地說動物沒有心靈了。

多少有些無奈的是，動物們自己并不能申辯它們是否有心靈，這需要哲學家們的“論證”。動物是否有心靈還直接影響到人們?nèi)绾螌Υ鼈儭．斦軐W家們認為動物與人之間界限分明的時候，動物的福利問題尚未被提上哲學議程。彼時的動物也僅僅是會移動的“物”，就像古希臘的奴隸也只是會說話的工具一樣。因此，保護生物多樣性以及各種動物種群的延續(xù)只能是近現(xiàn)代的事情。

古代人只會通過遠近親疏確定自己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這一點十分類似于費孝通先生解釋的中國古代倫理傳統(tǒng)“差序格局”。根據(jù)人類學家的記載，這種倫理關系格局在世界上許多地方的族群中都能找到，它幾乎就是人類天然的思維模式。在這個意義上，離人比較近的貓、狗等動物自然會受到特別的照顧和對待，甚至人們會將其當作家庭成員，進而享有部分“人權”。

現(xiàn)代人比較喜歡談動物福利、動物權利。但我們要知道，如果權利無法實現(xiàn)那就只能淪為空談。因此，權利的前提是能夠?qū)崿F(xiàn)它。而權利的實現(xiàn)需要許多外在的條件。事實上，以目前人類的發(fā)展狀況而言，我們還無法充分保護動物權利。而那些極端動物保護主義者為動物的遭遇（比如美國的動物保護主義者沖擊華人家禽店等現(xiàn)象）流下的眼淚更像是對自己愛心的憐憫；況且，他們這樣做的時候往往還傷害到了他人的“人權”。

（作者為西南政法大學哲學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