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汀
3歲的阿麗莎走在母親朱莉·施勒曼身旁,她安慰著雙胞胎弟弟洛根,他在一次特別家庭活動中不慎從斜坡上滑下來,為此感到悶悶不樂。那次活動設在巴爾的摩的馬里蘭州動物園,由羅克維爾專科醫院Shady Grove生育中心主辦。正是這個醫院幫助施勒曼通過體外授精生下了這對龍鳳胎。
當朱莉終于在43歲“高齡”成功懷孕時,其他母親也有了類似的想法。她們三個本是完全陌生的人,但她們通過21世紀的醫學和營銷建立了不同尋常的紐帶。
在由Shady Grove生育中心發起的節省成本的計劃中,這些女人從同一個捐贈者處獲得總計21個受精卵——這名藍眼黑發的捐贈者還是教育學碩士畢業。
施勒曼生下一對兒女,現在已經3歲了。她希望她的孩子有一天能與在基因上有同母異父關系的兄弟姐妹取得聯系。
“我很期待看到其他孩子的照片,我還想和他們交談。”施勒曼說。
價值數十億美元的生育產業正蓬勃發展,并試驗著新的商業模式,這些模式正以不可預測的方式改變著美國家庭。尋求卵子和精子捐贈者的準父母們從標注著身體和智力特征的冗長清單中挑選。各醫院現在提供的折扣力度非常大,整批交易和百分百的育兒保證率也引起了復雜的道德和法律問題。
根據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的數據,730萬15至55歲美國女性中,有12%的人使用過某種生育服務;在過去十年中,輔助生育技術的使用率翻了一番。到2015年,這些技術的使用直接產生了近73000名嬰兒——占美國新生兒出生率的1.6%。這個比例在一些國家甚至更高,其中包括日本(5%)和丹麥(10%)。
大多數夫婦使用自己的卵子和精子,通過諸如體外受精等技術來促成懷孕。但是捐贈配子的使用率正在上升。特別是供卵行業在過去十年大有起色,發展了安全可靠的凍卵程序。通過供卵成功懷孕的人數從1992年的1800人猛增至2015年的近21200人。
然而在美國,這個行業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自我調整的。質疑聲主要存在于對捐贈者的招募、篩選和選擇胚胎物理特征的倫理爭論,數百萬未使用的卵細胞、精子樣品和胚胎在長期儲存過程中的所有權問題,以及通過基因編輯工具CRISPR修改胚胎的新興能力。
今年早些時候,一群成年捐贈者記錄了該行業中的許多倫理失誤,包括向潛在父母謊報他們的健康史和其他資格,以及有些診所一方面對某些求購者聲稱捐贈有限,一方面又允許那些個體提交數百份樣品。他們呼吁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提高對這些精子銀行——它們收集、儲存和販賣精子及卵子——的監管力度。

施勒曼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孩子
與此同時,輔助生殖的業務仍然處在一個幾乎不受管制的邊界。Shady Grove生育中心是全美最大的專科醫院,它們會給懷孕失敗的夫妻退款。紐約的New Hope生育中心今年早些時候舉行了一次抽獎活動,獎品是價值30000美元的體外受精療程,有30對夫婦獲獎。而加利福尼亞試管嬰兒生育中心正在開創所謂的“好市多”育兒模式,用捐出的卵子和精子培育出一批可以由幾個不同家庭中共享的受精卵。
這種模式適合許多對捐贈者的身高、體型和受教育程度有偏好的準父母們。
“以未來孩子將擁有積極的性格特征作為營銷熱點,這讓人有點不安,”美國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生物倫理學家以及喬治·布什總統生物倫理委員會成員麗貝卡·德萊賽說,“但是,要基于什么去禁止這樣做呢?找到這個切入口很難。”
所以,德萊賽說,“現在我們面臨的局面是,準父母會對基因的‘好壞作出判斷”——而這些決定將逐漸改變下一代的面貌。
1978年,世界上第一個試管嬰兒路易斯·喬伊·布朗以5磅12盎司的重量問世時,與她的降生伴隨而來的恐懼與希望是平分秋色的。當時體外受精的成功率很低,一些醫生對嬰兒和母親可能受到傷害表示擔憂。羅馬天主教會則擔心體外受精技術將導致“嬰兒工廠”的創建。
在接下來近40年里有650萬嬰兒是通過輔助生育技術出生的,這類手術被認為是主流醫學。而人類生命的基本構成——精子和卵子——可以通過簡單的Google搜索到在線出售資訊。
準父母可以篩選捐贈者的種族和民族背景、頭發和眼睛顏色以及教育程度。他們還可以獲得更多私人的信息:捐贈者聲音音頻、捐贈者兒時和成年后的照片,以及對一些問題的長篇解讀。
一個預先篩選的精子售價只有400美元,可以通過聯邦快遞運送。一組多達30個的供體卵可能花費10000美元甚至更多,此外購買者還要對高風險和具有創傷性的卵子獲取手術給予一定補償。
生育公司坦然承認,如果捐贈者條件具有吸引力,他們的樣本很快便會售罄,但智力才是決定價格的關鍵:許多公司對有研究生學位的捐贈者的生殖細胞定價更高。
人才也很暢銷。Family Creations是一家“精子銀行”,在洛杉磯、亞特蘭大、奧斯汀和其他大城市都設有辦公室,它指出,一名23歲的卵細胞捐贈者“擅長書法、唱歌、模特、金屬藝術雕刻、繪畫、油畫、陰影和粘土雕刻。”另一名29歲的捐助者在壘球、網球、寫作和跳舞方面很拔尖。
西雅圖精子銀行將其捐贈者分為三大流行類別:“頂尖運動員”,“內科醫生、牙醫和醫療人員”以及“音樂家”。
弗吉尼亞州北部的Fairfax Cryobank是全美最大的精子銀行之一,它們一般從大約500個通過精心審查的捐贈者身上獲取精子,這些捐贈者的檔案看起來像是相親網站上狂熱的求婚者:捐贈人4499號,“熱愛游泳、擊劍、閱讀和寫詩。”捐贈人4963號“性情隨和,思維敏捷。”捐贈人4345號“胸肌和手臂肌肉發達”。
一些公司提供面部匹配服務,找到長相最似準媽媽或爸爸的捐贈者。如果他們希望自己的后代長得像詹妮弗·勞倫斯或者泰雅·迪格斯,或者其他任何名人,也可以進行類似匹配。
在他們決定使用捐贈供卵之前,朱莉·施勒曼和她的丈夫瑞恩經歷了痛苦的兩年備孕期。他們的保險囊括了早期不孕不育癥的治療,但沒有任何效果。宮內授精(其中包括在排卵期間讓醫生將精子注入子宮內)沒效果,注射激素沒用,更別提針灸和草藥。
這對夫婦住在切薩皮克灣以東60英里的列克星敦公園,他們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采取下一步行動。但是一組卵細胞和六次胚胎移植嘗試的費用是55000美元——并且沒有一次是有保險的。
“這個價格高得太離譜了。我不可能會花這個錢,”施勒曼回憶說。雖然他們都有穩定的收入——她是對接政府的信息技術承包商,她丈夫是為海軍服務的航空工程師——他們的經濟狀況不算富裕。
但是,當研究Shady Grove生育中心的材料時,他們發現該診所提供了一系列廣泛的付款方式,總共有54種可能性。如果施勒曼與另外一個母親分享受精卵組,成本將下降到39000美元。如果她和另外兩個母親一起分享受精卵組,費用就是30500美元。
施勒曼的丈夫注意到,如果他們同意只使用一組受精卵,并且放棄要求更多的權利,他們可以將成本降到24500美元。
起初,施勒曼被這個共享受精卵的想法嚇到了,她擔心她的孩子會不知情地遇到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并陷入愛河。但更多的研究讓她確信這種概率低到幾乎是不可能,他們甚至連生活在同一地理區域的可能性都極低。

“精子銀行”里儲存著可供有需要客戶挑選使用的各種精子
而最終促成這樁交易的是退款保證。如果施勒曼沒有懷孕或選擇停止,他們可以獲得退款。
這個保證是Shady Grove的標志性特色。現任公司總裁的醫院聯合創始人邁克爾·利維在數十年前首先推出這一模式時,引發了批評。“人們稱之為‘偶發藥,并且認為這是不道德的。”他回憶道。
他說,現在大約有四分之三的國家項目是提供某種保證的,他還補充說:“我認為這可能是我們對這一領域最重要的貢獻。”
施勒曼夫婦花光了積蓄,還從401(k)退休金中借了一萬美元,賣掉了豐田普銳斯。然后他們在一個安靜的周末開始尋找捐助者。
施勒曼有兩個主要標準:一是捐贈人必須有藍眼睛。由于她自己的眼睛是綠色,于是她想要一個有藍眼睛的小孩。
第二,捐助者必須擁有研究生學位。她和丈夫都只是本科畢業,她解釋說:“誰不想要聰明的孩子呢?”
她找到了12個匹配的方案,并逐個看了他們的個人資料。她注意到,有幾個候選者在回答某些標準問題時語法出現嚴重錯誤。那些是首先被排除的。她也劃掉了有遺傳性健康問題的捐贈人名單。
最后符合他們要求的只剩兩個,他們選擇了個性與朱莉最相似的人。
捐助者說,她是一個喜歡拍照、享受家庭時光的人。她寫道,她的個人目標包括“為我的孩子做最好的媽媽。我希望參與他們人生的每一刻……我希望我的生命有份量。”
施勒曼心意已決,很快,醫院就找到了另外兩名女性加入她的共享小組。幾周之內,從供體中取卵、受精和移植的手術便完成了。
阿麗莎和洛根出生于2013年。兩人都有很明顯的藍色眼睛——“美麗的大藍眼睛”,施勒曼說——并且非常健康。“他們甚至沒有感冒過。”她說。她很感激,這兩個孩子不會從她身上遺傳狼瘡,這是一種嚴重的自身免疫性疾病,這個病癥是施勒曼從母親那遺傳得來的。
在此后的幾年中,施勒曼一直在思索如何告訴孩子們關于出生的故事。
“我相信寶寶選擇母親這一說法,”她說,“所以,如果他們是源自我自己的卵細胞,我也會生出同樣的孩子。他們只不過有幾個不同的身體特征而已。”
“我對結果感到興奮,事實證明也是如此。”她補充說。
施勒曼夫婦為雙胞胎購買了兩本書:《在你出生之前:我們對寶寶的祝福》以及《一個小而神秘的生命禮物,一個捐卵者的故事》,父親偶爾會在睡前讀給兩個孩子聽。
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施勒曼認為她會向他們解釋什么是“高科技嬰兒”,并且向他們強調捐贈者編號的重要性,以防他們碰巧“遇到另一個同捐贈者的孩子”。
“我知道這個機會很小,”她說,“但是我希望注意,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