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亞洪
圣詠場面似乎一蹴而就,但指揮家梵志登并沒有這樣做,他決定用勝利的姿態迎接天堂。長號吹響,布魯克納教堂拱頂在極其克制的喜悅與顫栗中緩緩到來,有那么一刻,我為它的停滯而昏厥。

如果不是音樂會,我也不會到北京來。2018年是北京國際音樂節舉辦第二十周年,此次音樂節邀請來了薩爾茨堡復活節音樂節原班人馬攜手香港管弦樂團上演了瓦格納的歌劇《女武神》,帕沃·雅爾維執棒德意志不來梅室內愛樂樂團演奏了貝多芬《第八交響曲》和《第九交響曲》,梵登志執棒香港管弦樂團演出了布魯克納的《第八交響曲》。貝多芬、瓦格納、布魯克納的經典作品輪番上演,可謂是大飽耳福。
不過遺憾的是,這是我第一次因為飛機延誤而錯過了音樂會。原定于10月26日凌晨零點五十分起飛的飛機,等了三個小時,直到四點才遲遲起飛,錯過了第一場貝多芬的《第八交響曲》。八點,當我從天安門西站地鐵站出來,直奔中山音樂堂,黑暗中瞥見中山先生的像,森然的古樹吐著白汽。到音樂堂,有觀眾三三兩兩出來站在門口,上半場結束,中場休息,我上二樓,找到自己的座位。中山音樂堂造于1942年,九十年代重新翻建,白色打底加典雅的米黃木板襯墻,觀眾席上加了許多玻璃反音板。
《歡樂頌》:圣潔的天堂
德意志不來梅室內愛樂樂團(Deutsche Kammerphilharmonie Bremen)約由六十位樂手組成,臺上的左邊四把是低音提琴,右邊有定音鼓、鑼和大鼓,這是用在最后的歡樂元素的。拉脫維亞國家合唱團(State Choir Latvija)上場站成三排,約六十人左右,蘇珊·伯恩哈德擔任女高音,女中音安內呂·佩埃博,男高音西蒙·約翰·奧尼爾,男低音為沈洋。指揮是帕沃·雅爾維,他跟九年前我在蘇州看他指揮的馬勒《第九交響曲》時一樣,人不高,很靈動。第一樂章諧謔曲算是不來梅愛樂的開場曲,顯示了他們的弦樂實力。第二樂章彰顯出了樂隊的氣勢,定音鼓的聲音在音樂堂內來回激蕩,雅爾維與樂隊配合得也極好,需要停止的時候全然無聲,再次開始的時候也絕不拖泥帶水。第三樂章寧靜如水,圓號低沉的聲音讓人動容,弦樂如歌圣詠,仿若一個寧謐的天堂出現在眼前。第三樂章緩緩收尾,直接進入了第四樂章的快板部分,伴隨著四把低音提琴的是雄渾淳厚的男高音。隨后,音樂逐漸加快,長號吹響,男女聲合唱出“歡樂頌”的主題。伴隨著鑼的加入和大鼓的敲響,圣潔的場面猶如營造的白色天堂,全曲在高潮中結束。
《女武神》:最漫長的告白
2017年薩爾茨堡復活節音樂節版《永遠的女武神》(瓦格納的永恒卡拉揚版)是對1967年卡拉揚開幕原版的再一次呈現,當年的舞臺設計由根特施耐德·西姆森創作。一個巨大的環形山舞臺和一棵巨大的古樹出現在我們的眼前,背景的燈光隨著劇情進行變換。進入二十一世紀后,瓦格納歌劇的導演們多奉行極簡主義,在舞臺上大放異彩,比如2010年上海科隆歌劇院版的《女武神》的裝束為軍裝,而這次演員的裝扮則回到古典時期:長發、頭盔、長矛,道具簡簡單單,讓出一個巨大的空曠舞臺。
受傷的齊格蒙德從觀眾席上打著手電一瘸一拐地走上臺,第一幕開啟。保加利亞女導演維拉·涅米洛娃以一種別出心裁的方式“騙取”了我們觀眾,弦樂干凈清澈。第一幕,洪丁的扮演者是男低音安德里·格尼奧科夫,男高音為斯圖亞特·斯蓋爾德。著名的拜羅伊特音樂節女高音凱米拉·考妮則飾演齊格林德,她發現了小屋里的齊格蒙德,給他倒水,兩人相識,互訴衷情。不得不說,瓦格納歌劇臺詞有著一種莎士比亞的戲劇之美,詩意盎然,韻味十足。洪丁走入小木屋,大提琴表現陰沉,打破兩人表演的空間,一下子進入了緊張的氣氛。齊格蒙德講述他的人生,當他唱出“威——瑟!”時達到了一個小高潮。齊格蒙德從樹上拔出諾頓寶劍,樂隊齊奏,一束光映在寶劍上,男高音再次將音樂推向高潮,齊格蒙德與齊格林德相擁,音樂響起,第一幕結束。
第二幕開始,藤村實穗子飾演的弗里卡清透明亮的嗓音使我印象頗深。婚姻保護神指責天神處處留情,本來正義的沃坦乾坤顛倒,完全敗在了女人手下,而且聽命于她的吩咐去懲處相戀的兄妹,弗里卡與沃坦輪回演唱,他們表現的其實是神的意志。從第二幕開始,沃坦與布倫希爾德進入戲中戲,他們之間的對話既是父女也是情人關系,沃坦時而冷酷無情,時而又對女兒無限疼愛,演唱由狂怒轉變為低聲細語。憤怒的沃坦用力把長矛插在地面上,環形山裂開,一條巨縫緩緩打開,這對最愛的父女間產生裂痕。齊格蒙德與洪丁決斗,當他的劍刺入洪丁時,沃坦削去劍鋒,齊格蒙德倒地,女武神將女子帶上馬疾馳而去,第二幕結束。
第三幕“女武神的騎行”,八位戴頭盔的女武神手執鋼槍依次列隊于臺上,瓦爾哈拉宮死去的戰士由真人扮演,眾女武神呼喚布倫希爾德,埋怨聲中帶著姐妹深情,眾姐妹終于明白了布倫希爾德保護齊格林德的意圖。憤怒的沃坦到來,決定懲罰女武神,沃坦與布倫希爾德再次成為戲中戲,直到女武神抱住沃坦的大腿,愿意讓父親戳死自己,也不愿讓一名怯懦者接近她,天神終于感動。布倫希爾德沉入睡眠,天神為她戴上頭盔,安放上長矛,環形山燃起熊熊烈火。戰士舉著蠟燭為女武神送行,美妙的弦樂緩緩奏響,讓觀眾不由得心生感動。
布魯克納《第八交響曲》:圣詠與顫栗
香港愛樂樂團不僅詮釋了一個完美的瓦格納,而且在梵登志的指揮下復現了切利比達克版的布魯克納《第八交響曲》。第一樂章“有節制的快板”,由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組進入,長笛柔美,而后排最中央的瓦格納大號氣勢凌厲。第一樂章的尾聲有三個慢板的來回,一個輕似一個,最后一聲好似詠嘆,梵志登將弦樂小心翼翼地控制住,同時也控制住了觀眾的呼吸與顫栗。第二樂章“諧謔曲”,布魯克納將德國人的拘謹全部放開,香港愛樂樂團演奏得酣暢淋漓。第三樂章是慢樂章雕塑的時光,切利比達克整整用了三十五分鐘,而梵志登只用了二十六分鐘。天堂之音接替慢時光的是奏響的大鈸,全曲中它只使用了一次,司職的樂手早早走向鈸的位置,只等待那一刻的來臨。而后天堂之門打開,透出純凈的光。第四樂章終曲,定音鼓來回敲打,塑造出一位巨人的清醒,他清醒之后邁向天堂。小提琴組與大提琴撥奏,三支長笛再次吹響,法國號和瓦格納大號依次加入,圣詠場面似乎一蹴而就,但指揮家梵志登并沒有這樣做,他決定用勝利的姿態迎接天堂。長號吹響,布魯克納教堂拱頂在極其克制的喜悅與顫栗中緩緩到來,有那么一刻,我為它的停滯而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