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懶”

鄭海嘯

好吃懶做是人的本性，但隨著日益文明，我們往往對這一本性感到不好意思。后來情況又起了變化。比如，現在泛濫的美食節目會讓你意識到，“好吃”已經華麗轉身，成為一種可以夸耀的美德。“懶做”亦是如此。20多年前，我還是怎么睡都睡不夠的年紀，有一天看到了梁遇春的文章《“春朝”一刻值千金（懶惰漢的懶惰想頭之一）》，不禁擊節三嘆：梁遇春真是全天下懶漢的知己！“遲起是一門藝術”，梁遇春的話可真貼心！時間過得真快，好像還沒好好睡過幾個好覺，我就到了怎么睡也睡不著的年紀。這時再來看梁遇春的文章，還有一位“后起之秀”江弱水的文章《賴床》，感覺就不一樣了。江弱水的文筆似乎比梁遇春還好，在他筆下，“懶惰”竟是如此迷人：“適度的慵懶，其實也是人所擁有的最佳形象之一，不然約翰遜博士就不會承認懶惰的確逗人喜愛了。在中國古典詩，尤其是詞中，那些美妙的女子常常微呈一些兒慵懶的意態：朦朧的星眼，蓬松的云鬢，以及滯澀的步容，于是‘懶竟成了一個極富魅力的字眼。西方亦然。波德萊爾詩中的女主角，少不了帶幾分熱帶陽光下的慵懶。超現實主義詩人布勒東有詩曰：‘你的慵倦使我的眼中充滿淚水。”但是這種迷人只是紙面上的，經不起推敲。什么是“適度的慵懶”？只要是懶，就沒有適度的，只要一犯懶，就會越來越懶，直到懶到無以復加無可救藥（拖延癥的治療難度大概可以堪比抑郁癥）。古典詩詞中的慵懶的女子，你以為是她們愿意如此慵懶啊？根本不是的。她們當然更愿意夫君在側，孩子環繞，每天忙忙呵呵。但是不幸的是，她們失去了忙的“條件”：丈夫長年在外，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家里空蕩蕩的，又沒有智能手機可以消遣，再加上天氣炎熱，飯菜單調而沒有百度外賣可以調劑，毫無胃口，真是不慵懶也難。而你們這些無聊文人卻說這種慵懶逗人喜愛，真可謂“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我現在越來越贊同伏爾泰說的幾句話，雖有幾分刻毒，但一針見血：“天下除了懶惰者之外，其余都是好人。沒有事情做和死亡是一樣的。只要你不打算自殺，便要常常找些事情做。”這幾句話可以和張潮的名言搭配使用：能閑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閑。你也許懶得做官，懶得拍馬，但可能勤于讀書，勤于思考；我們不能因此就說你是個懶人。

我們都上了梁遇春和江弱水的當。梁遇春只活了27歲，但寫下的散文、書評、譯著一大堆。江弱水寫的書也是一本又一本。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