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瑛
摘要:福克納的小說《八月之光》和日本作家立原正秋的《劍崎》都講述了混血兒的悲劇故事,雖然兩位主人公來自東西方兩個國家,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經歷,但從互文性視角研究兩部作品,可以發現,導致兩個主人公的悲劇命運的原因,有許多相似之處,尤其是對自我身份的探索,將兩人聯系在一起。
關鍵詞:互文性視角;混血兒;悲劇命運;身份探索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7)09-0154-03
一、引言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又譯為“文本間性”或“文本互涉”,指的是文本之間互相指涉、互相映射的性質。這一概念的提出者,法國文學理論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說:“‘文學詞語是文本界面的交匯,它是一個面,而非一個點(擁有的固定的意義)。它是幾種話語之間的對話:作者的話語、讀者的話語、作品中人物的話語以及當代和以前的文化文本……任何文本都是由引語的鑲嵌品構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互文性的價值存在于文本之間的異質性和對話性。互文性有廣義與狹義兩種內涵,其中狹義內涵強調“不同文本之間、故事等的相互模仿、主題的相互關聯或暗合等情況”,可以用于研究對比福克納和立原正秋這兩位作家作品中的主人公的悲劇命運。
美國作家福克納的小說《八月之光》講述了一個混血兒喬,克里斯莫斯的悲劇命運,日本作家立原正秋的短篇小說《劍崎》,講述的也是生為混血兒的兩兄弟太郎和次郎的故事,其中,太郎短暫的一生以悲劇收場,讀來也是令人唏噓。作為混血兒,喬和太郎有不同的生活經歷,前者是社會制度和扭曲人性的受害者,后者則是殘酷戰爭的犧牲品。然而從互文性的視角加以研究,可以發現,兩個主人公都曾在對自我身份的探尋中感到迷茫無助,人生缺乏歸屬感。對比分析兩個混血兒的悲劇命運及其成因,有助于讀者深入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進一步解讀文本的內涵,并且對現代社會的人際關系與社會發展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二、兩個混血兒悲劇命運的對比
《八月之光》里的喬,具有白人的外表特征,但因為外祖父的猜疑和孤兒院營養師的報復,被認定是黑人與白人的混血兒。白人歧視他,因為他有黑人血統;黑人也排斥他,害怕他是白人派來的間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屬于哪一個種族。身份的失落感使他變得十分冷酷,拒絕任何人的關愛。他拒用繼父的姓氏;繼母對他憐愛有加,卻令他反感和怨恨。他一生都在尋找、試驗、確認自己的身份,卻始終游離于任何一個社會群體之外。最后,當伯頓小姐堅持要喬承認自己是黑人,上黑人學校,以黑人的身份向上帝祈禱時,他堅決不從,被逼急了,就殺了伯頓,并且為此慘遭白人殺害。
《劍崎》里的太郎,同樣陷入了痛苦與迷茫之中。故事的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的日本劍崎,由于擁有四分之一朝鮮血統,太郎和次郎兩兄弟從小就被周圍的人排擠。他們想當日本人,卻時時刻刻被人提醒自己是混血兒,加上日本和朝鮮交戰期間,他們的父親拋妻棄子,從日本軍隊叛逃去了朝鮮,更加使得兩兄弟陷入被人鄙視的境地,母親改嫁離去后,兄弟兩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孤兒,連表弟憲吉都視他們為民族的仇人。相對次郎,太郎對自己身份的迷茫與仇恨心情更甚,他把混血兒比作“雜種狗”,覺得“混血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因此,太郎將生活的目標寄托在音樂、詩歌、畫作上,認為只有美才是最可信的,美是“唯一的精神支柱”。日本戰敗后,太郎打算帶相戀的表妹離開家,用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卻被憲吉殺害。
三、兩個混血兒悲劇命運的原因分析
喬與太郎都是由于混血兒的身份被殺害,他們的悲劇命運,在外因和內因兩方面,都存在著高度的相似之處。外因方面,由于不同的歷史背景,雖然造成悲劇的具體原因不盡相同,(喬是種族主義與二元論宗教思想的受害者,太郎則是日本侵略戰爭和民族特性的犧牲品。)但兩人的悲劇命運都是由于種族主義與扭曲人性造成的。內因方面,兩人對自我身份的探尋有著一樣的執著,他們相似的性格也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自己命運的結局。
(一)外因分析
在20世紀的美國南方社會,白人至上的種族意識是一股強大的社會力量。在黑人和白人身份的問題上,人們不允許有任何的含糊,像喬這樣的混血兒是注定要被社會所排斥的。故事發生的杰弗森鎮是一個具有典型意義的南方社會。傳統道德觀念和以二元論為基礎的宗教教義的清規戒律是這個社會的精神支柱。19世紀的南北戰爭和之后的重建時期造成了難以愈合的精神創傷,留下的濃重陰影到20世紀20年代依然籠罩著杰弗森鎮。導致戰爭的矛盾沖突——種族問題、黑人的權利與地位,等等,依然困擾著杰弗森的人們。喬的外祖父是典型的白人至上主義者,他認為喬的父親玷污了白人家族的純潔,因此殺死了喬的父親。他懷疑喬有黑人血統,便把年幼的喬送到孤兒院,自己呆在一旁監視喬。孤兒院的營養師為了掩蓋自己的丑行,利用種族主義思想,宣揚喬是有黑人血統的混血兒,以此把他趕走。喬的繼父用清教徒的嚴苛條例約束喬,使他養成了叛逆壓抑的個性,最終殺死繼父并離家流浪。從幼年時起,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白人還是黑人,他離家流浪的十幾年,也在不斷尋求問題的答案,但是在當時南方社會里,身為“黑白混血兒”的他注定是無法找到自己的落腳之地的。“在他眼里一個地方與另一個地方一模一樣,沒有一處能夠使他得到安寧。”喬真正追尋的并非自己是屬于黑人還是白人的種族定論,他所尋覓的是一個真正的自我。但在種族歧視的社會背景下,他是永遠不可能實現這一夢想的。他“命中注定的走南闖北,在屢遭失敗的絕望中鼓起勇氣,在勇氣一再受到挫折后重又陷入絕望。”
太郎的悲劇命運,則主要源于日本的軍國主義和對朝鮮的侵略戰爭。由于身上的朝鮮血緣,從小生活在日本的兩兄弟受到人們的排擠和譏諷。他們說自己是日本人,可是周圍的人都說他們是朝鮮人;而朝鮮,對他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國度,更談不上去那里尋找歸屬感了。殘酷的戰爭使人失去了理智。日本在戰場上失利了,人們就把對朝鮮的仇恨發泄到兄弟倆身上,學校里的同學、教官、自己家的表弟,都一有機會就凌辱他們,要把他們趕走。太郎痛恨戰爭,為了遠離戰爭,選擇上理科學校。他們同樣身為日朝混血兒的父親說自己是“出于我的良心……不是感傷,而是出于理性”,才離開日本軍隊,去了朝鮮。endprint
多年以后,對于太郎兩兄弟受到的歧視,父親是這樣解釋的:“在國外,學問、藝術是沒有國界的,但在這兒卻有一種島國根性,爸爸盡管有一半日本血統也搞不懂,就是這種島國根性不接受我。”一直以來,研究日本文化的學者認為,這種島國上的國民所特有的封閉、排外的特點,可以為戰爭時期日本奉行的軍國主義找到解釋的根據。日本戰敗后,劍崎的人們更不愿容忍擁有朝鮮血統的混血兒兄弟,兄弟倆也為自己不被家鄉接受而感到迷茫。太郎對次郎說:“就是戰爭結束了,咱們的地位也不會變。”與喬一樣,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無論太郎如何努力抗爭,也不可能改變受歧視的事實,他的悲劇命運,也是“命中注定”的。
日本投降后,表弟憲吉依然積極投身保衛民族的暗殺行動,將日本戰敗、父親戰死、家道衰落,統統歸咎于混血兒太郎兩兄弟。他不僅反對太郎與妹妹相戀,還將狹隘的民族感情置于親情之上,喪失了理智,殺害了表哥太郎。
(二)內因分析
可以說,喬與太郎兩人都是在身份探索的過程中變成了悲觀的宿命論者,他們的悲劇命運,從內因上看,是由兩人的性格特點決定的。
兩人都是幼年就失去父母,由外祖父母撫養。喬在外祖父仇恨的目光下長大,因為黑人血緣備受歧視,又受到繼父的毒打,遭到女招待的背叛,畸形的社會制度造就了他極端扭曲的性格,他不愿也不知道如何與人正常交往,躲在封閉的自我里。在尋找自己身份的過程里,喬實際上一直抗拒接受任何結果,內心深處,他始終堅守自己的世界,不讓任何人進入。當他聽到伯頓小姐懷孕的消息時,他的第一反應是“斷定她在撒謊”,想的是“現在她要說:結婚。不過我至少還來得及先逃出這幢住宅。”歷經幾十年,他苦苦尋找自己的歸宿,卻陷入迷茫之中,最終他明白了,“無論是他的白人血液或黑人血液都救不了他,他只有靠自身才能解救自己。”于是他放棄了尋找自我身份的希望,殺害伯頓之后,他沒有逃遠,而是鎮定地出現在人們視野里;遭到格雷姆的追殺時,他沒有反抗,坦然接受被殘殺的命運。
太郎的悲劇命運,從內因來看,也是他悲觀消極、對未來缺乏信心的結果。太郎一直逃避現實,不愿正視命運的安排。雖然身上有朝鮮血緣,他卻一直希望能被日本人接受,但這個愿望顯然是無法實現的。因此,太郎寄情于音樂、繪畫、釣魚等等,不愿去面對現實。然而,父親的叛逃,讓他感到自慚形穢。他意識到無論如何也逃不脫混血兒的宿命,當憲吉威脅要殺死他時,他沒有像次郎希望的那樣,暫時躲避一下,而是迎著竹槍走過去,這時他已經放棄了生的希望,仿佛要為自己的命運劃上句號。臨死前,他說“混血兒是一種罪惡,是誰也無法拯救他的罪惡。”他不愿帶著這種罪惡繼續生活,寧愿放棄生命。
四、結論
喬與太郎都在尋找自己身份的過程中受到了來自外在的壓力,壓力的來源雖有不同,但在從互文性視角,通過東西方兩個混血兒相似的悲劇命運,讀者可以感受到兩位作者對扭曲的社會制度和冷漠人性的批判。無論是不平等的種族制度,還是殘酷的戰爭,都會使得人們喪失理智,失去正確的倫理觀和親情,導致悲劇的發生。同時,這種社會環境,也會使人失去生活的勇氣和信心,變得悲觀絕望。從兩個混血兒的故事里,讀者還可以感受到福克納和立原正秋相似的創作意圖,不僅是揭露種族主義社會和戰爭給人類帶來的苦難,亦是作者表達對其受害者的同情及對其賦予的希望。
[責任編輯:馬妍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