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華 張衛星 于軍
摘 要 《反家庭暴力法》是一部為了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保護家庭成員的合法權益,維護平等、和睦、文明的家庭關系,促進家庭和諧、社會穩定而制定的法律。本文旨在探討在全社會對待家暴行為“零容忍”態勢下,公權力對家暴行為的干預模式的建立重點及實踐操作完善問題。
關鍵詞 零容忍 公權力 介入 告誡制度 主動干預
作者簡介:張秀華,上海凌云永然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張衛星,上海公安學院中級教官;于軍,上海公安學院副教授。
中圖分類號:D923.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12.016
“給婦女一個沒有暴力的世界”,這是1999年3月8日聯合國婦女發展基金召開的全球電視盛會的口號。1999年11月25日,聯合國啟動了“國際消除對婦女暴力日”。每個月的25日,聯合國工作人員都會身著橙色的衣服和飾品,加入到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活動中。大家一起大聲呼喊:“對家暴行為說不。”這些行動興起的背后,是令人痛心的家暴現象的日趨嚴重。
2010年第3期中國婦女地位抽樣調查結果顯示:在婚姻生活中,曾遭受過丈夫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24.7%,其中明確表示遭受過配偶毆打的女性為5.5%。婦聯系統受理的家庭暴力的投訴案件數量每年均有四五萬件,占到婚姻家庭類投訴的25%。全國每天約5000宗離婚案件中,有47%源于家暴;全國每年有15.7萬名婦女自殺,其中60%是因為家暴。
放眼世界,已經有120個左右的國家和地區有了反家庭暴力的法律,亞洲絕大多數國家和地區,包括我國香港和臺灣地區,都已經出臺了專門的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法律。我國為體現一個大國的擔當,也積極承擔起了反家暴的國際義務。
一、家暴“零容忍”與公權力介入的立法互動
(一)立法本意:家暴“零容忍”
對待家暴“零容忍”是《反家庭暴力法》的立法本意。所有的家暴行為都有隱蔽性與周期性等特點,受害婦女會在這個環境下習得無助,導致家暴循環往復,呈螺旋式上升態勢,暴力程度隨之會往惡性方面發展。家暴的前述特征決定了必須以“零容忍”的態勢才能有效干預家暴,從而達到阻斷家暴的惡性循環怪圈。
《反家庭暴力法》第3條規定:“國家禁止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這其實宣示了對家暴“零容忍”的基本態度。“零容忍”,代表了不管家暴程度,也不問家暴動機,都要對家暴說“不”。因為家暴行為都是非法的,應當被譴責的,考慮動機則會在干預家暴時形成阻力。
(二)核心意義:公權力介入
在對家暴進行宣示性地表態,要求禁止與“零容忍”家暴之后,公權力的介入是行之有效的制度保障。這主要體現在《反家庭暴力法》中的兩大制度亮點:告誡制度和人身安全保護令制度。
其中,告誡制度是基于公安機關職責下的一項正式制度。《反家庭暴力法》第十六條規定:“家庭暴力情節較輕,依法不給予治安管理處罰的,由公安機關對加害人給予批評教育或者出具告誡書。”而人身安全保護令制度主要是為法院著手干預家暴而創設的新制度。《反家庭暴力法》第二十三條規定:“當事人因遭受家庭暴力或者面臨家庭暴力的現實危險,向人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的,人民法院應當受理。”這兩個制度都是讓公權力以一種嶄新的姿態合法適度地介入家庭關系。
(三)公權力介入模式之一:告誡制度
家庭暴力告誡是指公安機關對輕微或不宜行政處罰的家暴行為,督促加害人改正而作出的行政指導。
暴力是一種對公民人身權利的公然侵害與踐踏。任何私人暴力都是不被法律所允許的,而從現有的民事法律和行政、刑事法律著手,受害者均尋求不到一定的權利救濟。
基于侵權理論,受害者可以要求施暴者承擔相應的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但是,大量的家暴案件均未達到離婚的程度,或者說受害人尚未想以離婚方式脫離原有的家暴環境,在這種情況下,以夫妻財產共有為基礎的婚姻制度使得損害賠償責任的落實本身就會被打上一個問號。
治安管理處罰中,由于施暴者與受害者均系同一家庭或共同生活群體,受諸多因素阻礙,從而影響受害人要求處罰施暴者的積極性。受害者會因為一些短期的利益得失忽視了長遠的家暴危害。
刑事和治安法律規定暴力需要達到一定的嚴重程度,公安機關才能處罰或受理。這導致了大量的家暴因處于空白地帶而無法干預的局面。其帶來的不良后果是助長了施暴者的威風,無形中削減了法律的威嚴。
告誡作為一種相對溫和的干預措施,與行政處罰最輕的“警告”進行了無縫銜接。對于尚不需要進入警告處罰范圍的輕微家暴行為,公安機關可以通過告誡的方式,予以警示干預,要求其不得再行實施家庭暴力。作為受害者一方,也不用擔心此告誡記錄會影響家庭利益與前途。這是告誡制度前所未有的優勢所在。
二、關于告誡制度的主動干預問題探討
《反家庭暴力法》在立法征求意見的時候,爭議的問題之一是:這是制定一部倡導性、宣示性的法律,還是制定一部切實能解決現實問題的法律? 最終的立法是把法律的宣示性和有效解決家庭暴力問題結合起來,《反家庭暴力法》規定了有關單位對家庭暴力的強制報告制度,公安機關對加害人的告誡制度,人民法院的人身安全保護令制度來構筑新的安全防范體制。通過這種公權力的介入,落實解決家暴問題的具體舉措,彌補與現有法律(包括刑事法律和民事法律)之間的空白地帶,以使干預工作更好地進行無縫銜接。
基于這樣一個“有效解決家庭暴力問題”的訴求,筆者認為,公權力介入,特別是告誡制度理應具有相當程度的主動性。
(一)國家應擔負積極角色
當前的法律為了保持刑法的謙抑性,采取了將是否告訴的權利交給當事人,從而忽視了國家應對此承擔的義務。 這也是公安在接處警過程中,往往會聽從受害者的意見而放棄處理施暴者,但其后又在不斷的家暴反復案件中失去耐心,轉而出現輕視或無視受害婦女求助的現象。有學者曾偏激地評價,這種“國家適當努力的責任限度”,即對施暴者偶然一次的逮捕、起訴或者定罪,其實是國家一貫系統地不作為,這也成為縱容或容忍私人暴力行為的同謀。
國家在家庭暴力案件中的責任,不僅表現為對施暴者進行事后制裁,還表現為主動干預以及事先防范。公安民警對求助婦女經常缺乏同情和幫助的現象“屬于一種制度行為”。 應該說,政府對家庭暴力的態度和處置,通過立法宣告和司法處置,整個社會對家庭暴力的容忍度,直接影響公安介入家庭暴力的決心與效果。
《反家庭暴力法》設立告誡制度,正是在家暴“零容忍”前提下的公權力提前介入舉措,以期達到主動干預家暴的目的。
(二)應以尊重當事人真實意愿為根本
公權力的介入不能簡單以當事人的意志為轉移。告誡程序的啟動并不需要受害人提出申請,而是由公安機關在接處警過程中獲取家暴線索,并對此進行調查核實后,對施害人依職權進行告誡警示,要求其不得再有類似施暴行為,否則將受到法律制裁。
《反家庭暴力法》盡管確立了反家暴工作應當尊重受害人真實意愿的原則,但這并不代表凡干預舉措均需征得受害人同意。尊重受害人意愿必須是“真實”的意愿,而非被迫的選擇。對眾多婦女而言,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諸如:離婚后的居住問題,孩子的扶養及撫養費的承擔問題,孩子和父親的關系問題,生活的經濟依靠問題,對離婚婦女的社會歧視問題等等必須加以認真考慮,因而抉擇是漫長和痛苦的。受害者如尚不想以離婚結束家暴的情況下,出于對維持婚姻的渴望,對公權力介入后的措施抱有擔憂心態,或者被家屬牽絆或受制于其他家庭成員,也會阻撓公權力介入之后的后續舉措。這種情況下,其表示的不需要公權力處理的意愿顯然不是真實意愿。又比如,身患受害婦女綜合癥的婦女的意愿更談不上真實,因為其已經喪失了一種獨立人格,失去了思考問題的能力,習得無助感,與社會隔離。加拿大的研究表明,受虐婦女一般要在遭受毆打35次后,才會報警。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公權力的介入如果仍舊依照“不告不理”的思路,將無法落實家暴“零容忍”的精神,將使告誡制度無法生根落地。
(三)執法者轉變理念
筆者去年處理了一起家暴案件,施暴者打砸家里財產,受害者試圖阻攔并第一次撥打110求助,民警到場后進行勸解并表示系家庭糾紛,無法進一步處理,遂離開。其后,施暴者繼續打砸時擊中受害者左肋,受害者第二次撥打110求助,民警至現場后,只是詢問受害人是否需要去驗傷,受害人擔心就醫時家里的財產會被丈夫悉數砸毀,故拒絕就醫。民警遂再次離開。施暴者其后繼續施暴,至受害人脾臟破裂,受害人最終電話求助姐姐送醫院救治。
此案接處警過程中很明顯存在缺乏主動性的情況。針對家暴,首先缺乏零容忍的態度,依舊以家務事和稀泥;其次,存在的最主要也是最根本的問題是不主動處理施暴者。如果民警在第一次出警的現場主動帶離暴怒的施暴者,那么家庭暴力不會升級。由此可知,即便公權力介入有了法律的制度保障,反家暴工作還需要執法者的觀念轉變,才能使反家暴的保護傘得以撐起。正所謂“徒法不足以自行”。
事實上,告誡制度在之前的試點單位開展之后,帶來了非常不錯的效果。南京市以前每年接警的家庭暴力案件平均在3000件左右,自實行告誡制度以來,接警數量比同期下降31.1%,2013年發放“制止家庭暴力法律告誡書”的313起案件上中,無一例再次發生家庭暴力。 這也印證了“零容忍”標準下的告誡制度有助于形成防控家暴的良好法律環境。
一個成熟的法治社會,不僅要有良法,還要有法律實施者的依法而治。我們期待公安能夠在告誡制度下依法主動干預家暴,筑起制止家暴升級的第一道防線。
注釋:
反家暴無禁區 對家暴零容忍——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原副主任闞珂介紹反家庭暴力法出臺始末.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2016-03/31/c_1118504550.htm.2016.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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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珂、譚琳主編.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編寫.《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釋義.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