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論》及其手稿在日本的研究及對我國的啟示

楊立國

【摘要】在世界各國對《資本論》及其手稿的研究中，日本的研究獨具特色且影響重大。首先，日本擁有眾多的《資本論》研究流派：數理學派用“通用數學語言”把《資本論》研究推向了國際視角，宇野學派用創新的方法論讓《資本論》重煥生機，正統學派則通過龐大的文獻編撰凸顯了《資本論》研究的深厚底蘊；其次，日本的《資本論》研究呈現出百家爭鳴的局面。日本的《資本論》研究在研究方法創新及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等方面也值得借鑒。

【關鍵詞】《資本論》及其手稿研究 日本《資本論》研究學派 政治經濟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 A811 【文獻標識碼】A

【DOI】 10.16619/j.cnki.rmltxsqy.2017.21.025

《資本論》從1867年第一卷出版至今已走過了整整150個春秋。《資本論》已從“經典”變成了“古典”似乎也成為了一種共識。在金融資本橫行的今天，還有必要研究《資本論》嗎？習近平同志在2016年5月發表的《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對這一問題給出了很好的詮釋。他說：“有人說，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過時了，《資本論》過時了。這個說法是武斷的。遠的不說，就從國際金融危機看，許多西方國家經濟持續低迷、兩極分化加劇、社會矛盾加深，說明資本主義固有的生產社會化和生產資料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依然存在，但表現形式、存在特點有所不同。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后，不少西方學者也在重新研究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資本論》，借以反思資本主義的弊端。”時代的進步需要馬克思主義，中國經濟的發展需要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

日本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資本論》的研究已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二戰后日本經濟的騰飛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應用密切相關。研究和借鑒日本《資本論》的研究成果對豐富和完善新形勢下我國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具有重要意義。

手稿在日本的研究學派及其特色

明治維新后，隨著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和西方思潮的涌入，馬克思主義開始進入日本社會。至今，日本的《資本論》研究已經走過了一百多年的歷史。在此期間，諸多學者從不同角度發表自己的主張，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資本論》研究學派。

數理學派享譽全球。將以微積分為代表的高等數學知識引入到經濟學之中并對經濟現象進行定量分析，是近代西方經濟學的重要功績之一。而在以揭示資本主義運行規律為目的的《資本論》及其手稿中卻很少能見到高等數學的身影，仿佛它們是近代西方經濟學的專利。打破這一常規、把高等數學知識運用到《資本論》的研究之中去，是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的首創。在日本有一個獨特的《資本論》研究學派——數理學派，其代表人物是置鹽信雄和森島通夫。置鹽信雄于1961年在神戶大學《經濟評論》（英文版）上發表了題為《技術變革與利潤率》一文。他把簡單再生產平衡公式引入轉形分析領域，并運用迭代轉形法的數理推導得出了后來被稱為“置鹽定理”的結論①，引起了國際學術界的廣泛關注。置鹽定理因遭到了包括羅默、杜梅尼爾和列維、萊伯曼等西方經濟學家的質疑在國際學術界引發爭議并一直延續至今②。與置鹽信雄同時代的森島通夫則運用數學模型論證了馬克思的“生產價格總額等于價值總額”和“利潤總額等于剩余價值總額”這兩個命題同時成立，并使得他的模型成為目前最接近馬克思原意的模型，為后來對這一問題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礎。

宇野學派觀點創新。馬克思的《資本論》及其手稿完成于19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在那之后，資本主義取得了巨大發展，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新的情況。比如股份制公司以及以卡特爾為代表的新型工業及銀行業組織的出現、發展等。對于這些新現象應該如何理解在《資本論》中找不到答案，《資本論》如何適用于當代這一問題變得十分嚴峻。宇野弘藏及其所創造的經濟學理論很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宇野通過長期對《資本論》的研究，出版了諸多論著，提出了獨特的《資本論》觀，后人稱之為“宇野理論”。以宇野理論為核心在日本形成了一個勢力強大的宇野學派。宇野學派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的《資本論》研究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宇野將基于《資本論》的經濟學研究分為原理論、階段論和現狀分析三個部分，被稱為“三階段理論”。原理論是對各個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的理論提純，它揭示的是資本主義社會運行的基本規律；階段論把資本主義的發展分成不同類型，主張對不同的發展階段采取不同的經濟政策；現狀分析是指對充滿復雜矛盾的現行經濟進行具體分析，并拿出切實可行的解決問題的方案。三個部分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原理論是基礎，階段論是媒介，而現狀分析則是宇野“經濟學研究的終極目標”③。

正統學派底蘊深厚。在馬克思主義進入日本社會的一百多年里，正統學派始終走在最前列，他們是推動日本《資本論》及其手稿研究的最活躍的力量之一。正統學派最大的貢獻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他們是馬克思主義的忠實擁護者，肩負著與其他所謂“修正主義”學派進行斗爭的使命。第二，正統學派的馬克思主義學者在文獻的收集、整理、編撰上做了大量的工作。1919年政法大學大原社會研究所成立，其主要成員，如櫛田民藏、久留間鮫造、森戶辰男、等人均為早期的馬克思主義學者。他們遠赴馬克思曾長期滯留的英、德等國收集資料，整理出版了《日本社會主義文獻匯編》《馬克思恩格斯文獻》等書籍，是日本典藏最原始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史料。久留間鮫造耗盡畢生精力編寫的《馬克思經濟學詞典》，包括德、日對照版16卷和日文普及版8卷共兩個版本，內容主要是將《資本論》的研究成果分為競爭、方法、唯物史觀、恐慌、貨幣五大模塊，每個模塊下又細分成不同的中小項目，并附有德文原文，以便于讀者準確閱讀。這部史詩般的巨作是日本《資本論》研究史上的一座豐碑。

通過激烈的學術論戰使《資本論》研究不斷深化

與數理學派的觀點在國際上引起廣泛爭論不同，宇野學派與正統學派的交鋒戰場則主要集中在日本國內。從20世紀40年代末開始曠日持久的論戰使日本的《資本論》研究水準不斷提高，其豐碩的成果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中首屈一指。宇野學派與正統學派的論戰在廣度上涉及到了價值形式與價值實體、交換過程論的存在意義、貨幣職能論、再生產表式論、危機論等《資本論》全三卷的所有內容；在深度上則包括了從《資本論》一開始出現的“商品”的性質直到第三卷出現的利潤、利息、地租的順序等的每一個細枝末節。激烈程度不亞于硝煙彌漫的戰場。在此舉一例以管中窺豹。endprint

圍繞《資本論》（第一卷）中價值形式和交換過程的爭論，是二戰后日本《資本論》研究中最具活力、最引人矚目的部分之一。宇野學派從馬克思價值形式論的形成史出發，考察了《政治經濟學批判》（1859年）、《資本論》第一版（1867年）以及《資本論》第二版（1872年）中價值等式的不同含義，指出馬克思價值形式論是一個從無到有并不斷完善起來的理論④。而在這一過程中，交換過程論卻始終未變，最終形成了《資本論》再版中貨幣必然性理論的雙重論述，使交換過程論的地位和作用變得非常尷尬。宇野經濟學中徹底摒棄了交換過程論，取而代之的是加強了對價值形式的論述。宇野學派的觀點遭到正統學派的攻擊，后者站在擁護《資本論》的立場上，指出雖然價值形式和交換過程論述的都是貨幣產生的必然性，但它們的角度和方法是不同的。前者具有片面性、分析性和抽象性的特征，而后者則更加強調綜合性、全體性、現實性。

日本學者圍繞價值形式和交換過程發表的相關著述不下百篇，是真正意義上的“百家爭鳴”。不僅宇野學派與正統學派之間論爭激烈，各學派內部也常常劍拔弩張。比如雖然同屬宇野學派、均否定了交換過程論的存在意義，但各位學者對價值形式的論述卻有不同的觀點。如在正統學派內部，大島雄一雖然贊同久留間鮫造所說的價值表現的迂回理論，但就兩邊商品作用的闡述持不同意見；田中菊次則主張有必要把第二章放在整個《資本論》第一篇中去考察，而不應該把它與其他部分割離開來；小野朝男則明確否定了久留間的價值形式論、物神論、交換過程論分別對應的是“商品是怎樣、為什么、通過什么成為貨幣”的觀點⑤。激烈的論戰點燃了各派學者的研究熱情，使日本的《資本論》研究成為了世界馬克思主義研究百花園中的一枝奇葩。

日本對《資本論》及其手稿的研究對我國的啟示

日本對《資本論》的研究已走過一百多個春秋，積累了豐碩的研究成果與實踐經驗，給我國政治經濟學研究及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以重要啟示。

第一，日本的《資本論》研究早于我國并對我國的馬克思主義傳播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我國，最早對《資本論》進行簡要介紹的著作是由留日學生趙必振翻譯的《近世社會主義》（1903年），該書原作者系日本人福井準造；我國最早以《資本論》書名出版中文節譯本的陳啟修于1907年東赴日本，留學于東京帝國大學并翻譯了其指導老師、日本著名馬克思主義學家河上肇的《經濟學大綱》。陳啟修回國后執教于北京大學，并開設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概論課程。不僅在文獻翻譯方面，我國早期的馬克思主義者包括中國共產黨的早期領袖，如李大釗、陳獨秀、周恩來等大多有留日經歷，并在日本最早接觸和學習了馬克思主義及《資本論》。可以說，日本曾經是我國早期馬克思主義思想傳播的重要來源地。

第二，研究方法創新，與時俱進。19世紀90年代，國際政治經濟學界出現了以伯恩斯坦為代表的修正主義和以考茨基為代表的保守主義的對立。對立的主要原因是：《資本論》出版以后，資本主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無法對這些新現象、新問題做出很好的詮釋。這實際是所有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家必須嚴肅面對的一個方法論問題。宇野弘藏的“三階段理論”以獨特的視角圓滿地解決了這一問題，它不僅保護了《資本論》免受資本主義歷史沿革的干擾，而且把日本的《資本論》研究提高到了一個新的水準。另外，把高等數學知識及現代西方經濟學的分析手法運用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也是日本學者在方法論上的一個創新，使古典政治經濟學重新煥發了生機。沒有哪一種理論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唯有創新才能使馬克思主義永葆青春。新形勢下我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建設需要理論創新，更離不開世界各國的《資本論》研究成果。

第三，理論研究與實踐應用密切結合。從1945年日本戰敗后著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有澤廣巳依據馬克思再生產理論為日本經濟開出第一張“藥方”開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始終與日本的社會實踐結合在一起，為推動日本的社會進步做出了巨大貢獻。而我國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還基本上停留在理論層面，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今天，我們更應該注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應用，使之與我國經濟實踐密切結合，為國家經濟發展及人民福祉的提高發揮更大的作用。

注釋

Okishio， Nobuo， "Technical Changes and the Rate of Profit"， Kobe University Economic Review， 1961， vol17， pp. 85- 99.

劉燦、韓文龍：《利潤率下降規律研究述評》，《政治經濟學評論》，2013年第4期，第166～167頁。

[日]宇野弘蔵：《經濟學方法論》，東京大學出版會，1962年，第57頁。

蒯正明：《從〈德意志意識形態〉到〈資本論〉：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的深化與思考》，《理論與改革》，2016年第5期，第13～17頁。

[日]富塚良三等：《資本論體系》第二卷《商品和貨幣》，日本東京：有斐閣，第359～379頁。

責 編/馬冰瑩

Abstract： Among all the studies of Das Kapital and its manuscripts in the world， Japan's research has unique characteristics and is extremely influential. First， Japan has many "Das Kapital" research schools. The mathematical school provides the "Das Kapital" research with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with the "general mathematical language"； the Uno school revives the "Das Kapital" research through innovative methods； and the orthodox school shows the profundity of the "Das Kapital" studies by a vast literature compilation. Secondly， all "Das Kapital" research schools in Japan contend for attention. The Japanese "Das Kapital" research is also of reference value to China in terms of the research method innovation and the integration of theory and practice.

Keywords： Das Kapital and its manuscripts， Japanese "Das Kapital" research schools， political economy studies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