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與必然：《賣油郎獨占花魁》藝術美

巧合是文學作品中一種常見的表現(xiàn)手法，《醒世恒言》第三卷《賣油郎獨占花魁》一篇，馮夢龍設計一個又一個巧合和偶然，讓巧合的時間、地點、事件、人物等都合乎情理，又出人意料之外，既強烈、深刻地反映社會生活本質，又能以其獨特的戲劇性，增添了作品的藝術魅力。

《賣油郎獨占花魁》是明代馮夢龍編纂的小說集《醒世恒言》中的名篇，講述了賣油郎秦重與花魁娘子莘瑤琴的愛情故事，深受人們喜愛，廣為流傳。該篇用巧合與偶然將賣油郎秦重與花魁娘子莘瑤琴之間的愛情推向了高潮，在這看似一個又一個的巧合中，隱藏著一種必然性，散發(fā)著獨有的藝術美。

巧合一，莘瑤琴遇卜喬。“瑤琴坐于土墻之下，哀哀而哭。自古道：‘無巧不成話’。恰好有一人從墻下而過。那人姓卜名喬，正是莘善的近鄰。”描寫的是靖康之亂年間，十二歲的莘瑤琴因戰(zhàn)亂與父母離散，正在驚慌失措，痛哭流涕時，巧遇了近鄰卜喬。六神無主的莘瑤琴，在卜喬的花言巧語下，只得與卜喬假扮父女，兩人歷盡千辛萬苦，一路三千余里來到臨安。

巧合二，秦重首遇莘瑤琴。“秦重定睛觀之，此女容顏嬌麗，體態(tài)輕盈，目所未睹，準準的呆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描寫的是秦重挑擔賣油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巧遇流落煙花巷莘瑤琴時的情景，他的反應是合符情理的，此時秦重并不知道莘瑤琴是花魁娘子，當王九媽讓秦重天天送油時，他心中想：“我每日到他家賣油，莫說賺他利息，圖個飽看那女娘一回，也是前生福分。”而后當秦重從酒保口中得知莘瑤琴是個娼妓之后，他對莘瑤琴的感情產生了強烈的波動，愛慕之情愈發(fā)強烈。

巧合三，秦重二遇莘瑤琴。“聞得哭聲，上前看時，雖然蓬頭垢面，那玉貌花容，從來無兩，如何不認得？吃了一驚，道：‘花魁娘子，如何這般模樣？’美娘哀哭之際，聽得聲音廝熟，止啼而看，原來正是知情識趣的秦小官！”描寫的是秦重救美，秦重為朱十老上墳后返回途中，巧遇備受吳八公子欺凌，赤腳難行、放聲大哭的莘瑤琴，不僅讓秦重救了莘瑤琴一命，更贏得了花魁娘子的真心。這次巧合設計，讓讀者們期望的一段有情終成眷屬的心理徹底獲得了滿足。

巧合四，秦重收留莘瑤琴父母。“朱重問了備細，鄉(xiāng)人見鄉(xiāng)人，不覺感傷。‘既然沒處投奔，你老夫妻兩口，只住在我身邊，只當個鄉(xiāng)親相處，慢慢的訪著令愛消息，再作區(qū)處。’”描寫的就是秦重巧合之下收留了莘瑤琴父母，其時秦重已經重返朱家，并重整油鋪，生意比以往更加紅火，需要找個賣油的幫手，恰好莘善夫妻兩口流落到臨安，被秦重收留在油鋪做事。此次巧合設計，為莘瑤琴一家日后團圓埋下了伏筆。

巧合五，秦重重遇秦父。“秦公只因油桶上有個大大的秦字，又有汴梁二字，心中甚以為奇。”“孩兒便是秦重！向在朱家挑油買賣，正為要訪求父親下落，故此于油桶上，寫‘汴梁秦’三字，做個標識。誰知此地相逢，真乃天與其便！”描寫的是秦重巧遇秦父，秦重發(fā)家后，為感謝天地神明保佑之德，特地供養(yǎng)各寺院琉璃燈油三個月，當來到上天竺寺時，因油桶上有個大大的秦字，意外與失散多年的父親相認。此段巧合設計，再次使讀者們的期望得到滿足，也讓《賣油郎獨占花魁》的藝術魅力得到了完美的呈現(xiàn)。

巧合是巧在必然之中的偶然，必然卻又在情理之中。《賣油郎獨占花魁》通篇透露出的巧合與必然，其本質是秦重與莘瑤琴的品性善良，心中有夢，執(zhí)著與堅貞，追求和向往自由自在的愛情，不管是遇到逆境還是順境，始終沒有放下心中的執(zhí)念。

秦重重情重義。對待朱十老，秦重作為養(yǎng)子，誠心盡孝道，重情重義，他早年喪母，跟隨父親從汴京逃難流亡到臨安，父親為生計所迫將其賣給開油店的朱十老。十七歲時，因不愿與侍女蘭花勾搭，反被其設計陷害與讒言詆毀，被朱十老責罵后，以三兩銀子掃地出門，秦重并無絲毫怨言，向朱老拜了四拜，大哭而別。當聽到朱十老店中錢財被侍女蘭花席卷一空，老來無依靠時，秦重仍不計前嫌，即日收拾了家伙，搬回十老家里，且仍稱朱重，不用秦姓。當朱老病故后，秦重捶胸大慟，如親父一般，殯殮成服，安葬了朱十老。對莘瑤琴，有情有義，第一處，秦重歷時一年多，想方設法，終于等到與醉酒花魁娘子共處的機會，可莘瑤琴喝得酩酊大醉，衣不解帶就睡去了，然而秦重并未計較，不但提前要了一壺茶抱在懷里保溫，還怕她酒后易冷，為她蓋好被子后便一直守在床邊，最后還讓莘瑤琴將污物吐在了自己的袖子里，侍候她喝茶水；第二處，莘瑤琴被吳八公子羞辱后，秦重恰好路過，得知她為人所辱，“心中十分疼痛，亦為之流淚。袖中帶得有白綾汗巾一條，約有五尺多長，取出劈半扯開，奉與美娘裹腳，親手與他拭淚。又與他挽起青絲，再三把好言寬解。等待美娘哭定，忙去喚個暖轎，請美娘坐了，自己步送，直到王九媽家。”這一段描寫，真?zhèn)€寫出了秦重對莘瑤琴有情有義。

秦重心志彌堅。秦重自第一次巧遇莘瑤琴后，便萌生了愛慕之情。當聽說花魁娘子也是汴京人同鄉(xiāng)人之后，不僅觸發(fā)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濃濃鄉(xiāng)情，更為其流落于娼家而憐惜不已。為了能夠見到花魁娘子一面，他千思萬想，終于想出一個計策來：“從明日為始，逐日將本錢扣出，馀下的積趲上去。一日積得一分，一年也有三兩六錢之數(shù)。只消三年，這事便成了。若一日積得二分，只消得年半。若再多得些，一年也差不多了。”秦重并沒有停留在思想上，還落實于行動中，為了攢夠與花魁娘子見上一面的銀子，他每天早出晚歸，辛苦賣油，歷時一年多，終于攢夠了銀子。當他以客人的身份來到王九媽這里時，卻得知花魁娘子往來的都是王孫公子，富室豪家，并不愿意接待像秦重這樣的市井人物。可秦重并沒有氣餒，央求王九媽委曲宛轉，成全其事，還表示就是一萬年，也情愿等著。自此每天做完生意便打扮一新，到王九媽處探信，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終于等到了見面機會。正是秦重心中的這份執(zhí)著與夢想，才使得秦重人生路一步步精彩，成就了一段佳話。

秦重心地善良。秦重被趕出朱家后，租賃了一間小房，在長街短巷尋找親生父親不著后，便用僅有的三兩本錢，置辦賣油擔子，成為一名挑擔賣油的小商販。油坊里認得朱小官是個老實好人，況且小小年紀 ，便有心不忍，對他照顧有加。秦重將油轉賣別人時，沒有斤斤計較，在價格和重量上處處讓人，因此他的油總是比別人的容易賣出。雖然父親從小就將自己賣掉，但秦重始終沒有埋怨父親，且時刻不忘尋找父親，挑擔賣油時，裝油的桶，一面大大寫個“秦”字，一面寫“汴梁”二字，將油桶做個標識，希望父親有朝一日看到好相認。正是油桶上的“汴梁秦”三字，讓秦重在上天竺寺與父親再次得以重逢，父親不愿回家居住，秦重就拿出二百銀兩為其另建凈室一所居住，日用供給，按月送去，并定期看望，足見其心地善良和心胸寬廣。

莘瑤琴機智聰慧。她自小生得清秀，天資聰明，雖然流落煙花之鄉(xiāng)，但并不以高堂大廈、錦衣玉食為戀，一直在追求自由與愛情，向往自由幸福的生活，處心積慮地積攢許多金銀錢財，處處為自己今后的從良做打算。對待吳八公子，莘瑤琴聽聞吳八公子氣質不好，不愿接待他，且屢次推辭，在強拉至游船上后，也不愿屈服，只是嚎哭不止，被吳八公子凌辱后，一聽到不再嚎哭，吳八公子就放她回去后，就立即停住了哭，足見其機智的一面。

莘瑤琴有膽有識。她被賣入妓院，幼小的她并沒有做太多無謂的反抗，而是安心地住下。成年后，王九媽逼迫她出賣肉體，開始她只是不從，可當劉四媽曉以厲害，她還是想明白了她所處的形勢，她只得忍耐一時，耐心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真正全身而退回歸良家。當莘瑤琴認為秦重“又忠厚，又老實，又且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便下定決心立志要與秦重在一起，并向秦重表明心跡：“布衣蔬食，死而無怨！”，同時主動找劉四媽并托其在老鴇王九媽面前為自己美言，求王九媽開恩放過自己。

《賣油郎獨占花魁》用一個又一個巧合和偶然，讓終日為生計奔波的市井小人物，賣油郎秦重，往來富貴豪門的娼家妓女，花魁娘子莘瑤琴，兩個本是平行的人物，產生了交集，一步一步從相遇、相識，再到相知，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正所謂：“巧”得恰到好處，“合”到新穎別致。（作者單位為湖南外貿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