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飛
〔摘 要〕秦腔現代戲《易俗社》以實虛互用的形態來駕馭如此厚重的題材,全景式地呈現了易俗社從初創時期至西安解放30余年間的發展歷程與整體風貌,在舞臺上書寫出了易俗人的神采與魂魄。此劇的上演,為當代戲曲如何面對厚重龐大的歷史題材提供了一定的參照,為戲曲藝術表現力的豐富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其中的藝術經驗值得珍視。
〔關鍵詞〕易俗社 秦腔現代戲 實虛互用
成立于1912年的西安易俗社,是現代秦腔史的一面鏡子,折射出秦腔百年來的發展歷程。以易俗社歷史為題材,創作一部關于秦腔藝人的戲曲作品,毫無疑問是一個絕佳的選擇。作為戲曲藝術一朵璀璨的奇葩與具有標桿意義的劇社,易俗社承載著厚重的歷史文化記憶,為創作者揮灑才情提供了廣闊空間。與京劇《響九霄》、川劇《易膽大》、粵劇《夢·紅船》、龍江劇《松江魂》皆以戲曲藝人生活為關注點不同,秦腔《易俗社》 [1]以實虛互用的形態來駕馭如此厚重的題材,全景式地呈現了易俗社從初創時期至西安解放30余年間的發展歷程與整體風貌,在舞臺上書寫出了易俗人的神采與魂魄。
一
為了彰顯易俗社的輝煌歷史,秦腔《易俗社》從開場至幕間及結尾,以多媒體文獻資料投影呈現與劇中人關震易畫外音敘述交相配合的方式,將易俗社從民國初年至解放初期跨度達37年的重要歷史、文獻、演出、劇目、作家及演員等史料直觀地呈現出來。
具體而言,多媒體文獻主要包括20世紀初中華大地的苦難鏡頭,易俗社成立之初的時代背景,李桐軒、孫仁玉等人的圖像,易俗社及莫斯科大劇院、法國巴黎舞劇團的圖片、《易俗社章程》、首期學員照片(序幕);西安勝利解放的歡慶場面(第六場);易俗社的海報,有關報紙的新聞報道,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接見易俗社的照片(第七場)等。其運用多集中于序幕及最末一場(第七場)的結尾,通過編導的精心剪裁,極其節制地以視覺呈現的方式將易俗社的歷史呈現出來。在舞臺前區,有一道寬15.5米、高8米的無縫紗幕,這些珍貴的文獻影像資料以投影的方式在幕間換場時呈現其上。
在圖像呈現的同時,序幕及全劇七場的每場結尾,劇中人關震易以拉幕人的視角通過旁白來敘述史實。從1912年8月13日易俗社成立伊始到1949年5月20日歡慶西安勝利解放,將其間易俗社的成立過程、演出影響、魯迅對易俗社的關愛及與西安事變、盧溝橋事變的聯系等內容,以近乎編年史的形式進行敘述。
圖像文獻與旁白敘述相互補充,相得益彰,以紀錄片式的紀實風格將易俗社37年波瀾壯闊的輝煌歷史呈現出來。無論是圖像文獻還是旁白敘述,其中所涉及的事實,皆絕對真實可信。這一方式,使歷史成為可觸碰的、直接的存在,從而帶給觀眾無盡的震撼與感慨,使他們重新走進厚重的歷史深處。
之所以采用此種方式,主要是由易俗社題材的厚重性所決定。面對這樣一個史籍浩繁、脈絡清晰、文獻可稽的現代劇社,其經歷恢宏,含蘊豐厚,編創者為了真實再現其波瀾壯闊的現代發展史,借鑒當前頗為流行的文獻劇[2]形態來對豐富的史料進行剪裁處理,智慧而簡約。
二
在呈現易俗社歷史之同時,編創者進行了頗有新意的戲劇故事創作。全劇共分七場:護社、拜師、創排、追隨、登臺、堅守、圓夢,分別塑造了關震易、劉天俗、高玉軒、陳甘亭、林夢蕓等人物形象。劇中人物和事件的編創,迥異于易俗社歷史的“大實”手法,而是堅持大膽虛構與創造的“大虛”手法。
劇中人物皆為虛構,卻各有出處。社監高玉軒的原型,來自易俗社李桐軒、孫仁玉、高培支三位德高望重的老社長;教練陳甘亭的原型,來自陳雨農、黨甘亭、李云亭等幾位著名教練;名旦劉天俗的原型,來自被譽為“南歐北梅西劉”的劉箴俗與有“西京梅蘭芳”之稱的王天民;林夢蕓的原型為易俗社歷史上第一位正式女演員孟遏云。如此處理,既避免了對號入座,又為深入開掘人物的精神世界提供了廣闊空間。
傳統戲曲以歌舞演故事,以“一人一事”或“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為敘事慣例,從而由故事出“戲”,“戲”中立“人”。在《易俗社》中,編創者打破了傳統戲曲的編劇傳統,以人物情感線作為脈絡,不使一人無來處,不使一人無著落,不為某一人寫傳,從而塑造出了為戲曲堅守的易俗人的群體形象。第一場《護社》塑造了當紅武生關震易以一條腿來護社的擔當之義;第二場《拜師》突出表現名旦劉天俗愛戲如命的執著精神;第三場《創排》與第六場《堅守》塑造了社長高玉軒的堅守擔當;第四場《追隨》、第五場《登臺》與第七場《圓夢》展現了林夢蕓追求藝術的堅韌與執著。其中包括伶人、文人、戲迷等不同群體的代表人物,可謂場場有戲,個個感人。
這一“多人多事”的敘事形態,往往會如散金碎玉般灑落一地而失去統攝之魂,但全劇通過關震易的斷腿、劉天俗的殞命、高玉軒的堅守及林夢蕓的追夢,以群像的形態多層次地書寫出了易俗人的鐵骨、堅守與擔當,凸顯了易俗社的精神印記。縱觀全劇,這些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并非為展現其各自命運而出現,而是作為戲曲藝人的集合來進行群像塑造,旨在從各個側面來整體凸顯易俗人的精神面貌。
面對題材本身的宏大性,以及百年劇社走出可歌可泣的先賢人物之眾多,編創者打破了傳統的戲曲編劇手法,以群像塑造的手法來凸顯易俗人的精神,可謂“形散而神不散”。人物雖各異,但凸顯的卻是易俗人精神的各個側面,具有史詩的厚重感。在眾多人物中,林夢蕓是一個愛戲癡戲又善演戲的女學生,因受到易俗社演出的感召,遂決心入社而終至圓夢成為易俗社的正式演員,其戲份幾貫穿全劇,隨著劇情的進展逐漸加重,具有結構全劇的重要作用。
三
如何使作為史實的“實”與作為戲曲故事的“虛”有機融合而避免斷裂,實虛相生,以達到文獻性與戲劇性之兼備,考驗著編創者的智慧。編創者以“大實大虛”的手法,使該劇形成了雙線敘事,提供了歷史與戲劇溝通的可能。
作為易俗社歷史上頂天立地、精誠守社精神濃縮的劇中人,關震易具有重要的溝通虛實的作用。在序幕伊始,關震易就以畫外音的形式配合多媒體進行史實的敘說。在第一場關震易以斷腿之舉換來易俗社的安寧后,他深情地敘說著自己的不悔,然后再敘述1921年易俗社轟動江漢大地的演出情形。這一敘說前虛后實,將虛與實巧妙地勾連了起來。此后,在每幕結尾皆以此種方式來敘說。
在完成虛實巧妙溝通之余,編創者還極為注意歷史文獻與劇情演繹的有機聯系。如第二場在劉天俗因病而逝后,關震易敘說:“天俗走了,帶著他深深的眷戀和不舍離開了這個舞臺,易俗社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困局。在易俗社最困難的時候,魯迅先生的突然來訪,給我們帶來了莫大的鼓舞和激勵。”這里巧妙地將劇情與歷史陳說有機聯系,使劇情的悲情與魯迅先生來訪的鼓舞和激勵形成較強的張力。在第四場小玉離開西安回東北之后,林夢蕓情緒激昂念《山河破碎》中的詩,鼓聲鏗鏘震天,隨之一轉,舞臺上展示了1932年、1934年李桐軒及孫仁玉先后病逝的影像紀錄,同時伴之以關震易充滿悲情的敘述,從劇情的昂揚轉向史實的悲情,使舞臺投射出極強的張力。正是感情間的張力,使劇情的虛與文獻的實得以有機溝通。
如果說整部戲中“實”的部分,以正面表現的策略,側重于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的話,那么“虛”的部分,則以群像的形態,矚目于易俗人的精神面貌。這一呈現形態,使宏觀與微觀相結合,既有歷史的厚重感,又有人性的堅毅感。
總之,作為當代戲曲實踐的一次成功探索,秦腔《易俗社》以實虛互用的創作原則,追求文獻性與戲劇性的有機結合,既彰顯了易俗社的輝煌歷史,又凸顯了易俗人的精神魂魄,初步具備了史詩品相。此劇的上演,為當代戲曲如何面對厚重龐大的歷史題材提供了一定的參照,為戲曲藝術表現力的豐富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其中的藝術經驗值得珍視。此劇也留有一些藝術缺憾,但毫無疑問的是,作為戲曲題材中的一座富礦,易俗社題材還需要后來的編創者以藝術的視角再次深入開掘,當然其也具備足夠開掘的深廣空間。
參考文獻:
[1]劉桂成、盧昂.《易俗社》(新編現代秦腔)[J].當代戲劇,2017(1).
[2](美)卡洛·馬丁.《千年美國文獻劇》[J].戲劇藝術,2006(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