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俊
〔摘 要〕高甲戲《范進中舉》在立意、結構、情節等方面是完全不同于同名京劇、晉劇劇目的原創作品。在創作高甲戲《范進中舉》的過程中,我們突出劇種特色,開拓新的舞臺表達語匯,力圖把高甲戲《范進中舉》打造成為既有當代審美風格又有劇種傳承價值的優秀劇目。
〔關鍵詞〕高甲戲 范進中舉 劇種特色 導演藝術
一、突出劇種特色
一出戲演出樣式的形成,離不開作品的思想內涵,離不開獨特的劇種特色。高甲戲的表演和音樂無疑是讓《范進中舉》有別于其他劇種劇目,突破“范進”舞臺形象“單一化、模式化”的主要推手。
1.關于表演特色
高甲戲《范進中舉》全劇七個演員中有六個角色是借助高甲戲夸張詼諧的丑角行當表演來完成的,無疑是一部將地方劇種特色和鮮明個性在作品中著力展現的劇目。劇中盡力挖掘公子丑、家丁丑、老旦丑、官袍丑、破衫丑、傀儡丑、布袋丑等高甲戲丑角行當,讓每一角色都能“入行”,讓角色富有行當韻味。不管是“范進”還是“胡屠戶”,不管是“范母”還是“張二狗”,其藝術表演形式和表演絕活運用獨特,變化萬千,交相輝映,各呈奇妙。當然,在運用戲曲的表現手段和高甲戲(丑角)行當肢體表演語匯的同時,其表演創作也注意強調戲的內涵,注意抓住各個角色人物的精神世界,找到人物的情感邏輯,大膽吸收、借鑒,融會貫通去表現和塑造人物,使人物都有自己的歷史和行為邏輯,性格鮮明,棱角分明,大大地增強了故事的表現張力和感染力。
2.關于音樂
高甲戲《范進中舉》在音樂創作上走“復古為創新”的路子,沒有采用主題(主旋律)貫穿劇情發展的手法,而是將音樂設計的重心放在了人物內心情感世界的揭示和喜劇效果的渲染上。讓音樂唱腔布局、色彩與情調在符合人物身份、戲劇情境、劇種的聲腔規律、觀眾的欣賞習慣的前提下,為演員的表演、戲劇情節的發展、場面冷暖的對比和節奏松緊的變化服務,從而成為塑造人物形象的血肉和靈魂。
(1)序曲演奏
戲的開場是吸引觀眾的突破口。高甲戲《范進中舉》開場時先擊打出一連串清脆的響盞聲,接著是小嗩吶(噯仔)獨奏,爾后南鼓(壓腳鼓)加下四管(響盞、四寶、雙鈴、叫鑼)等打擊樂器引領弦管樂隊演奏高甲戲傳統曲牌【北上樓】。小嗩吶(噯仔)、洞簫和下四管的演奏穿梭于弦樂琵琶、二弦、三弦、揚琴、二胡的音階調式之中,形成節奏活潑輕快,色彩清新幽默,韻味古樸自然的音樂世界。此時,極富個性的高甲戲音樂既確定了《范進中舉》整個作品情感基調,也悄悄為觀眾打開了一個寬廣自由的想象空間。
(2)【丟丟銅】【哭調】等音樂元素的融入
高甲戲的很多唱腔曲牌皆來源于當地的民歌小調。從高甲戲《范進中舉》的整場音樂來看,不乏一些閩臺兩地觀眾耳熟能詳的曲子,這些曲子通過音階、行腔方面的設計運用處理已形成與高甲戲曲牌風格特點相統一的高甲戲音樂。【丟丟銅】又稱“宜蘭調”,原不是高甲戲傳統曲牌,它是一首流行于閩臺的童謠(民歌)。樂曲形式為小二段式,簡短生動,全曲充滿律動的意味。我們將其化用在“范進賣雞”一折的唱段中,每句唱詞中間保留原曲趣味性的“伊都阿莫呀伊都丟”的虛字襯句,使“范進賣雞”顯得生動有趣。而在“范進悼雞”中則汲取歌仔戲【哭調】曲牌的民歌聯綴體結構和兩調交替的混合調式。這種結構和調式的唱腔原從閩臺喪禮哭腔和民俗歌謠中提煉出來,節奏哀怨緩慢,憂郁哀傷。將其融進“范進悼雞”的音樂唱腔“一頂鳳冠”中,詼諧幽默,悲慟諷刺和玩世不恭的表現手法反而成為該劇的一大亮點,使該劇達到了“含淚的微笑”的喜劇效果,很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
【丟丟銅】【哭調】等音樂元素的融入既渲染出范進被欺凌、受折磨的艱苦生活環境,又以夸張、幽默的藝術方法塑造出滑稽、可憐、可樂的“范進”人物性格。讓觀眾在笑聲中哭泣,在詼諧中沉郁,在推動戲劇性高潮、情節發展和營造劇目深刻的思想內涵上發揮了重要作用。
(3)“南北交”運用
“南北交”一般指的是在高甲戲武場演奏中南鼓(壓腳鼓)加下四管與“北鼓”(通鼓)的交替使用。南鼓(壓腳鼓)音色純正、圓潤古樸,演奏時情緒內斂,幽靜深沉,節奏舒緩;“北鼓”(通鼓)音色明亮、華麗尖銳,演奏時鏗鏘有力,熱鬧紅火,節奏鮮明。考慮到高甲戲《范進中舉》具有“悲喜交集”和“悖反交糅”的情緒轉換結構,其武場演奏設計充分發揮高甲戲“南北交”的特點,將“南”“北”鼓的音色、音量對比,交替運用于各場景情緒中,讓高甲戲《范進中舉》的舞臺氣氛完全在打擊樂控制之下進行調節與變換。如,第一折范進與范妻、范進與范母場面用南鼓(壓腳鼓),表現范進一家的愁悶、困窘處境;而胡屠戶場面則用“北鼓”(通鼓)增添喜劇色彩和喜劇的人物情緒。
二、開拓舞臺語匯
導演是詩人也是畫家,他用作品寫詩,用演出作畫。高甲戲《范進中舉》遵循戲曲表演的藝術創作規律和中國傳統戲曲的美學觀念,重視神形兼備的審美要求,靈感也在對中國古典文學的詩意幻想中被慢慢激發,形成“在特定情景中,去尋求和掌握角色的思想核心(即人的精神、性格、氣質的內在本質)”的語匯,達到情景交融的詩化境界。
1.運用剪影手法
當高甲戲《范進中舉》的帷幕徐徐展開,觀眾首先聽到的是如和尚念經般“一簞食,一瓢飲”的讀書聲,緊接著呈現在觀眾眼前的是一個由成像燈打出來的“寒窗苦讀”剪影。主人公范進滑稽的動作和荒誕的困境逗樂開場使戲劇情境在光與影的折射下高度濃縮,吸引住觀眾的注意力。它就像大特寫鏡頭一樣,通過音、畫的有機結合把觀眾的視覺、聽覺聚焦在窮困中依然癡迷、瘋狂地攀爬舉業階梯的范進身上。范進扭曲的身體造型和抽象的燈光剪影,也不斷促使觀眾展開想象,體會“寒窗苦讀”象征表達方式所蘊含的豐富美感。
2.編創賣雞程式
“范進賣雞”一折的范進出場表演,為體現其落魄羞慚的情緒和饑餓滑稽的生理狀態,飾演范進的演員行傀儡丑科步,用傀儡偶人的舞蹈身姿、步態和轉動不靈活的表演節奏特征,“以丑演美”勾勒出一組組不和諧姿態的舞臺動作畫面。準確生動地表現了劇中人物在饑餓困窘狀態下的身體韻律、心理情緒和生存環境場景。當范進已經餓得發慌,快要暈倒,有氣無力地倚靠在象征科舉重軋的巨大石鼓下,凄涼、柔弱地叫喊著“賣雞”時,場上立即傳出“張老爺游街”(閩南語“雞”與“街”諧音)的幕后聲,緊接著舞臺上的暖色光隨著喜慶、熱鬧的樂隊伴奏音響節奏從舞臺臺唇往下場門方向移動,構成春風得意的“張老爺夸官游街”和落第文人掙扎在饑餓、困窘與窮愁之下的強烈對比。這種光影色彩、音響聲效的極力組織渲染和演員悲涼、幽默感的表演視覺語匯,呈現了一幅流動、完整的畫面,營造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意境,深化了主題思想。
3.夾縫燈效營造
第二折范進“賣雞”遭遇偷雞賊張二狗,人被凌辱,母雞被摔死后,我們用母雞的悲劇來比喻范進的悲劇。讓范進將物(母雞)與我,情與景糅合交融起來,把母雞的某些特質和范進的思想感情、理想追求結合起來,通過“悼雞”來表達范進失意悲憤的情緒。把范進對希望與失望,生命與死亡的感傷和激憤潑灑在舞臺的方寸之間,寓情于物,見物知人,構成一種象征體,增強作品張力。在舞臺調度上,我們讓范進從舞臺的中下區直逼沖到臺口,坐在離觀眾最近的臺唇上“悼雞”。并只用冷色調的追光,對演員(范進)的半身進行小范圍的局部照明,借以抒發范進走投無路的極端悲涼苦悶之情,集中觀眾的注意力。爾后,我們又用冷色調的PAR燈在舞臺上投射出一條極為狹窄的光束,讓范進沿著狹窄的光束伴隨凄涼的樂器(和尚道士打醮拜懺、做功德超度亡靈圓滿的木魚、鈸、鈴、草鑼等法器作為樂器)敲擊聲下場,達到“夾縫中生存”的象征追求。
4.配樂象征敘事
喜劇創造除了審美功能,更重要的還是它的社會批判價值,它要對于一些不合理的和可笑的事物進行揭露與鞭撻。如果說前面幾個例子是運用象征手法的話,那么“坍塌的脊梁骨”的語匯,則是我們在第三折中對于強大的世俗勢力和機制將范進的人格異化、扭曲變形的一種隱喻。當范進聞知送來賀禮的是有錢有勢的張鄉紳時,他主動“拜帖”反常乖訛的油腔滑調表演也在二胡的滑音音效中得以詮釋,深深地揭露出范進已熏染上圓滑世故的污濁之氣,墮落為蠅營狗茍中的一員。其間,我們將“抬不起來的腿,挺不起來的脊梁骨”通過演員富有特色的傀儡丑表演刻意放大,這既是一種對于丑陋行為的喜劇韻味調侃、嘲笑和諷刺,更是我們對于清新空氣、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的一種精神向往與追求。
正如《文藝心理學》書中所述“創造的定義可以說是:‘根據已有的意象做材料,把它們加以剪裁綜合,成一種新形式。”經過一個階段的摸索,我們對選題目的、創作立意、理論適用、技術手段都做了通盤的考慮與構思,并將《范進中舉》的題材和高甲戲表演元素進行“編碼”。今后,我們將在不斷的實踐中完善作品,重視對劇目的進一步修改、打磨和提高,不辱繼承和發揚民族文化遺產的社會責任與歷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