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紅軍長征為題材的主旋律電影《紅緣》,將創作背景從遙遠、龐大的歷史中提煉、濃縮、投射至坐落在高原群山里的阿壩藏鄉,一個還殘留著封建土司制度的落后地區,一個遼遠而又蒼茫的雪域高原。
紅軍長征,在歷史長河中銘著了一篇宏偉壯闊的史詩,其歷史性、思想性、藝術性是100分鐘的電影時長所不能悉數承載的。于是,在電影《紅緣》里,我們看不到浩浩蕩蕩的長征隊伍,只看到五名傷殘紅軍行走在高原之上;看不到紅色軍人的革命圣地,只看到藏族官寨里的明爭暗斗。可以說,《紅緣》是以宏大的長征歷史作為背景依托,卻又從宏觀的敘事話語中逃離出來,以微觀的敘事語言來描述一個發生在長征路途中的小故事。二萬五千里的征途中,也許每一天都會有無數個驚心動魄的小故事,它們被遺留在風塵中書寫紅軍精神,于歲月里的某個地方閃閃發光。當電影重拾起這些故事的碎片,如何以小見大,如何在宏觀敘事話語缺失下實現突破與創新,或許《紅緣》從以下兩個方面給了我們答案。
一、格局——多元與遼闊
陰霾沉重的天空下,五名紅軍戰士相互攙扶著翻越山坡,在緩緩移動的畫面里,天色漸漸泛現一道魚白,照耀著疊嶂起伏的遠山。
遼闊,是電影呈現出來的第一感覺。
阿壩州馬爾康奇妙絕倫的自然風光賦予電影遼遠且壯闊的畫面,視野被拉遠、放長,一種豁然開朗的氛圍渲染出來,而故事的序幕也由此揭開。
故事從藏民馬幫與國民黨便衣隊的交戰展開,幸存的一名紅軍戰士被藏民丹增救回家中。村寨里,女紅軍方大姐因為臨產也留了下來。便衣隊與土司管家相互勾結,不僅栽贓嫁禍試圖抹黑紅軍,更是想方設法要清剿潛藏在村寨里的紅軍。一場國共斗爭、官民糾葛、婚戀抗爭同時上演。
雖然故事整體上依循著一條主要線索,但它同時兼并了很多個內容:國民黨反動派與紅軍之間的戰爭,當地土司與政府之間的糾葛,土司制度下的藏民生活,年輕人對革命的向往和對自由婚戀的憧憬,紅軍與藏族群眾的深切友誼。這些小的故事板塊雖大小不一、比重各異,但是電影把它們詳略得當地拼湊在一起,建構起了完整的故事內容。所以,電影雖然著根于一個小小的藏族村寨,故事的格局卻不僅限于此,從幾個故事內容便可得知。
首先,革命加愛情的范式是主旋律電影里常見的手法,《紅緣》也不例外。但值得一提的是,這部電影的愛情是發生在紅軍王二虎、藏族女孩雍初、土司大公子彭措之間。那個年代的藏族村寨,尚且處于土司制度管轄下的封建地區,婚戀觀念還保留著封建愚昧。可無論是雍初還是彭措,他們都想要與封建婚姻做抗爭,爭取自由戀愛的權利。更難能可貴的是,雍初被紅軍的理想與信念所感染,竟敢于破除陳舊的思想觀念,一心志愿投入革命中,成為一名紅軍戰士。電影用了一定的篇幅來講述彭措對雍初的追求,以及雍初對二虎萌生的愛意,透過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描寫,為革命注入了浪漫色彩,也增添了影片主旨的豐富性。
其次,影片對藏族建筑、服飾、民俗的還原,為我們構建了一個原生態、多元化的民族視野。故事發生在紅軍、國民黨、藏族居民之間,那么自然少不了對藏民生活的刻畫,并且很多鏡頭都是圍繞著藏民而展開的。從影片中,我們看到了圍著篝火跳舞的藏民,設計別致的藏族建筑、原始的藏族醫療方法、當地藏族婚禮的排場樣式、土司和平民之間的生存關系等。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祭壇那一幕。土司是這個地方的獨裁者,操縱著生殺大權,可以主宰村民的生死。當他下令將丹增和雍初綁上祭壇時,沒有人敢反抗,也沒有人會反抗。整個村寨的藏民都圍在一起,受刑者被綁在十字木樁上,待時辰到了,土司只要一聲令下,執行者便聽令行事。這種充滿原始意味和富有藏族特色的處刑方式在電影中得以展現,使電影更具有民族化、原生化、多樣化。同時,也讓這部電影充盈著民族關照和民族情懷。
最后,革命勢必會伴隨著流血,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是每部主旋律影片都會加以強調的。但我之所以認為《紅緣》里所描述的犧牲精神在格局上有所拔高的原因在于電影不僅僅強調犧牲,還強調生命的延續。這一點主要體現在兩個鏡頭中:一、當女紅軍方大姐挺身而出拉響手榴彈與便衣隊同歸而盡時,燃燒的烈火中是方大姐視死如歸的神情,背景音是嬰兒的啼哭聲。生命的消隕并不意味著希望終結,生命總是會以頑強的姿態不停延續下去,希望也會生生不息。二、當雍初死在馬站長的槍口之下,畫面里切入一個滄桑的老婦,手里不停地搖著轉經筒。轉經筒代表著生死輪回,一圈一圈的轉動中,六道輪回一切眾生悉得安樂。我曾經到過阿壩,在那里隨處可見轉動的經筒,關于生死的釋義和信仰,在不停轉動的經筒中得以傳頌和解脫。我想,在紅軍長征路途中犧牲過的每一條生命,最終都會投入輪回中,即使霎那的消逝固然可悲、可傷、可嘆,但犧牲所換來的是生命的永恒延續。
《紅緣》雖然只描寫了長征路途中發生在藏族村落的故事,沒有宏偉的戰爭場面,沒有殘酷的流血斗爭,沒有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但是它所包含的多樣物態,讓其無論是在觀賞性,還是在思想性上,都實現了格局上的突破,正如阿壩州那綿延寬廣的草原高山一樣,深遠遼闊。
二、立意——斷裂與延續
第二方面,我想從承載影片立意的手段即敘事方式來談。這部電影有兩條敘事線索,一條是講述現在的故事,另一條是講述過去的故事,而過去的故事則是由第一條線索引申而來。兩條敘事線索相互穿插,形成一種插敘的敘述手法。但是,兩條敘事線一開始總讓我有一種強行穿插的生硬感,使得故事表達缺乏流暢自然。我甚至在想,為何不直接拋棄第一條敘事線,直接沿著過去的敘事線發展呢?即便如此,也依然可以把故事講清楚。但看完影片后,我仔細想了想,或許在第一條敘事線里所表達的內容才是這部影片真正的立意所在,而這也是它無法被拋棄的原因。
念念跟隨爺爺來到英雄紀念碑前,相比爺爺的心潮澎湃,她對英雄并沒有表現出崇敬與感懷。這一角色其實代表的是現代許多青年人,他們生活在富足安康的現代社會,與紅軍長征年代相隔甚遠,革命、流血、犧牲,是念念一類的年輕人所無法體會和感悟的,革命先烈留下來的精神遺產或許正在被年輕一代漸漸淡忘。這啟示我們去思考長征精神在歷經了幾十年的發展后,是否還能被廣大青年群體所了解、接受?是否已逐漸與現代社會產生了斷裂?這種斷裂感明顯體現在兩條敘事線索的交叉過程中,它們看似是分裂的,現在與過去,好像并沒有一個敘述上的連接點,穿插的時間也是隨意的。但是后來,兩條敘事線出現了相互連接的點。第一次,是在紅軍紀念墻前,爺爺與夏伽書記談及爾甲,我們便可得知爺爺是王二虎的后代,他知道的這個故事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第二次,則是在方大姐犧牲后,鏡頭換到了小方鄉長的臉,這個鏡頭的轉換便表明了小方是方大姐的后代。在兩條敘事線穿插連接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時,我們也從斷裂中看到了故事的傳承和歷史的延續。
所謂延續,正是對長征精神的延續,也是《紅緣》所要傳達的價值真諦。《紅緣》不僅是敘述過去的故事,不僅是緬懷與歌頌紅軍精神,而是通過講述歷史,對現實進行深刻反思。這種反思精神體現在念念與小方兩個年輕人身上。小方致力于當地的城鎮建設和扶貧計劃,他認為:“不讓這兒的老百姓富起來,我們就對不起曾經把最后一口糧食留給紅軍的鄉親們。”而念念在聽完了革命故事后,內心深受觸動,也開始進行自我反思。為什么要銘記歷史?為什么要緬懷先烈?正如念念所說:“如果他們不說,以后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了。”反思,是在銘記與緬懷的基礎上,將歷史著于現在與未來。通過反思,去更好的承繼歷史,發揚精神,創造未來。那些遺留在歷史中的精神財富不能斷裂在時代的進程中,而是應該通過年輕一代人的努力,將其傳承下來,并一代代延續下去。
在我看來,這部影片所采取的雙線敘事藝術手法,正是有了這一層深刻立意加持,才體現了價值追求的崇高性和藝術表達的創新性。
其實,作為一部以弘揚主旋律為主題的紅色影片,《紅緣》即便沒有大規模展現國共戰爭和長征歷史,僅把故事結構定位在偏遠的藏族村寨,故事情節也只是圍繞著幾個角色,但是它融入了多元化的民族情懷,刻畫了飽滿生動的人物形象,弘揚了紅軍精神以及傳達了正確的價值真諦。尤其是影片結尾的那一個畫面,高原、雪山、霞光、駿馬、紅軍,蒼莽卻不滄桑,一種壯闊感從鏡頭里無盡延伸,然后在觀影者心底遍布。所以,即使在缺失宏觀敘事話語的前提下,轉而以微觀的故事結構、敘述方式和情感關懷,依然能夠尋求格局上的突破和立意上的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