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詩者’身份的彈琵琶人,當以寺院里的尊者作榜樣,用‘自然與人心的原始詩意’編織圣潔般的琵琶語言,去貼緊人心、塑造人性、塑造世界。
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中國,擁有著歷史悠久、古老的文明。在這燦爛的華夏文明歷史長河中,有一顆打磨了兩千多年歷史的璀璨明珠——琵琶。這顆有靈性的明珠在歷史中歷經了千錘百煉,在時代進程不斷發展演變的過程中,承載著豐厚的傳統民間資源,以及不斷向前探索、求新的頑強生命力。這件具有亦剛亦柔、亦動亦靜、亦古亦今獨特氣質的樂器,有著豐富的藝術表現力。在不斷繼承發展的過程中,當代琵琶大師劉德海先生創作出了大量琵琶演奏新技術新技巧,極大地豐富了琵琶演奏藝術。
筆者在與劉德海先生的溝通中發現,在琵琶眾多的演奏技法中,其中一種演奏技巧——泛音,尚未進行技術與情感交融的專題研究以及具體的分類與審美定位。在過去,泛音只充當了琵琶音樂語言中的“配角”,起點綴裝飾的作用;如今,劉德海先生根據樂曲不同立意、不同背景,運用并發展了多種風格鮮明、技巧多變的泛音演奏法,開始注重了泛音在樂曲中的重要性,以及泛音在琵琶音樂語言中的獨特地位。在深入研究泛音這一技法的過程中,發現泛音具有點與線的結合、虛與實的交融、音響效果的多變等特點,使得樂曲在技術技巧展現以及情感表達方面更為豐富,并且融為“劉氏琵琶”藝術審美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本人希望通過對劉氏“泛音”藝術的研究,大致總結歸納劉德海先生在創作與演奏不同樂曲時所開發或采用的多種泛音技巧,進而分析研究劉先生在設計泛音時的審美思路。希望能以演奏者的角度出發,將泛音技巧轉化成具有琵琶語言的獨特文字,并上升至實用性、指導性的理論。
在諸多作品中,泛音以它多變的姿態以及豐富的音響貫穿于樂曲中,它根據樂曲不同的“美”的特征,進行著情感的變化。在跟隨劉先生習琴的多年里,發現不同的作品要用不同的角度來挖掘作品中最精彩的部分,而我理解的“精彩”則是以“技”傳“情”中,“情技相依”的劉氏琵琶語言。
劉先生曾經講到:“作為‘詩者’身份的彈琵琶人,當以寺院里的尊者作榜樣,用‘自然與人心的原始詩意’編織圣潔般的琵琶語言,去貼緊人心、塑造人性、塑造世界。”劉先生正是用這樣一個“清虛日來,道心充滿”的心態以及對琵琶藝術的不斷追求,創作出諸多豐富的琵琶演奏技巧。我想,如果能用最詩意的語言和平和的心態來看待琵琶,來談論琵琶的技術與情感,來探索琵琶泛音的語言,并且能透過琵琶泛音的語言化更深入的發掘劉氏琵琶的藝術審美,那一定是非常有意義的。
下面以劉先生作品宗教篇《白馬馱經》和人生篇《秦俑》為例,闡釋他作品中所采用的泛音技巧以及泛音所傳遞出的獨特語言。
一、《白馬馱經》
此曲為劉先生《宗教篇》中的代表作品之一,是劉先生生在江南、跳出江南、回歸北國的一首心作。音樂取材于五臺山佛曲《白馬馱經》,旋律悲涼、蕭散,音樂元素中還有明顯的山西風格。劉先生運用了山西二人臺的音樂元素,對五臺山佛曲的發展創新,使得這首作品更加人性化,更加動情。
曲中泛音通透如“曙光”的音響,穿梭在悲涼的旋律中,如同點燃了生命的希望,同時也表現出劉氏追求“真”、“善”、“美”的精神境界。劉先生為此曲詩曰:“四大皆空本無經,無經可馱念啥經,無中求有有求無,無字經里亂彈琴”。此曲中的泛音,既莊嚴肅穆,又空靈豐滿,最終只為點燃曲中劉氏所要傳遞出的一個“情”字,而這個“情”,我把它理解為在“悲”中尋找的希望。
(一)在全曲開頭部分“慢流水板”中,伴隨著柔和朦朧的輪指旋律,運用左手大指挑自然泛音,穿插在右手輪指旋律的間隙中,點與線有機的結合在一起,如同在低吟淺唱中伴隨著白馬的銅鈴聲向前行進。
(二)在“慢流水板”結束后,作者運用提拉反彈泛音、連續挑泛音以及三摭泛音作為與第二段的過渡連接部分。在前四小節反彈泛音中,注意中指落到食指,食指提拉泛音,使音色更有彈性,模仿著馬蹄聲;運用連續挑泛音,穩健從容又步伐沉重;最后運用三摭泛音解決和弦。作者運用帶有“希望曙光”的泛音演奏技巧,寓意慢慢走向人生的光明處。
譜例:
(三)在尾聲部分,作者在再現后運用三指輪泛音以及三指輪泛音中加入實音作為結束。在此處的三指輪泛音,輪速要慢,在長線條中又有點狀的顆粒性,喻示隨著馬蹄向著希望前行。而后加入實音,造成八度效果,在不規則的換音中,最后解決到下屬音“6”作為終止,而用下屬音作為終止也喻示著“音”雖結束,可“情”還在延續,運用實音與泛音的組合,又好似在沉重的步伐中,帶著希望不斷前行。
譜例:
泛音在此曲中,帶著“曙光”的情,帶著寺廟鐘聲的禪心,如果此曲沒有了泛音所帶來的希望,只有悲涼的旋律,試問白馬還有經可馱嗎?
二、《秦俑》
此曲為劉先生《人生篇》中代表作品之一,也是《人生篇》中泛音運用最為豐富多變的一首作品。此曲構思于在世界第八大奇跡“秦兵馬俑”,如同作者所說:“它吸引著全人類的注目,更震撼著每一個炎黃子孫的心。”作者運用多變的音響效果豐富了威武雄壯、勢不可擋的祖先形象,充滿著作者對中華民族之魂的苦苦追求,是一首極具張力和震撼力的作品。
此曲中,劉先生采用了大量泛音,比如強彈泛音中的相把強泛音、八度人工泛音、假泛音等泛音類型,并采用自然泛音、人工泛音的不同演奏方法演奏泛音。在此曲中,劉先生首次設計運用的多種泛音技術技巧,極大地豐富了琵琶的音響及表現力。
(一)泛音的第一次出現是在樂曲的第二部分,第一部分作者用絞弦、掃佛營造出兵馬俑氣勢磅礴的場面,右手運用指尖與手指交錯拍板來模仿腳步聲之后,緊接著出現強彈泛音,運用右手強彈、中指雙彈泛音等技法的模進,金屬般尖亮的音色,模仿著銅鐵兵器相碰撞的聲音,在神秘又緊張的氛圍中把聽眾拉回到冷兵器時代。
譜例:
(二)在第一段模進之后,作者運用泛音的融合性加之右手中指雙彈等方法,呈現出鋼鐵般尖銳的復合音響效果。在漸強中,將充滿著內在力量、尖亮的泛音音色發揮到極致,如同對生命的吶喊。
譜例:
(三)第三部分作者運用假泛音以及八度人工泛音演奏技巧,營造出神秘、緊張感。
需要注意的是,此處的假泛音需強彈,借助右手提拉反彈。點中形成的長線條旋律,充滿著柔中帶剛的骨氣,仿佛代表著中華民族的內在凝聚力。
譜例:
此處八度人工泛音演奏需干脆利落,左手揉弦將泛音所帶出的低八度實音更為清晰,在實音中又有著鋼鐵般尖亮的高音泛音,使泛音有了一奏兩音的融合效果。
譜例:
(四)在樂曲中輪指段落的一前一后,作者均采用了同樣的音樂素材進行過渡。我認為作者運用左手勾實音以及右手演奏人工雙泛音技巧,進行著虛與實的交替、暗與亮的對答,就像是樂曲中的一個時空隧道,將聽眾帶入2000多年前,與古人對話,與古文明對話。
譜例:
在此樂曲中,泛音全方面的的體現了虛與實的交融、點與線的結合、音響效果的多變,在模仿著冷兵器時代的金戈鐵馬中又帶著中華民族之魂的莊嚴肅穆。如果此曲沒有強彈泛音,沒有八度人工泛音等演奏技法,冷兵器時代的刀槍和戰馬鐵蹄的剛烈之毅則蕩然無存。
劉德海先生運用博采眾長的創作理念,開拓創新的演奏技巧,將泛音以及泛音與實音有機的結合,編織出了新的琵琶語言特征。劉氏將原來僅起點綴、裝飾作用的泛音,融合在琵琶音樂語言中,泛音與實音沒有主次之分,沒有主角配角之別,這是劉德海先生琵琶創新的特點之一。
對泛音的研究,讓我看到了劉先生獨特的藝術審美視角,泛音的成功運用也是劉先生追求審美智慧的功力。在劉先生不斷“爬坡”的幾十年里,已經在自覺或不自覺地改變著琵琶的秉性和脾氣,這幾十年中劉先生對琵琶宿命的對抗,不斷發掘著新的泛音語言。
琵琶泛音,是琵琶世界里的一顆璀璨明珠,作為一名琵琶教育工作者的我,也許僅僅只看到了它的一點光亮,它更多的閃光點仍等待著我們去探索、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