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陜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初見先生的漫畫作品是在中學時期,尚未系統的的學習相關的專業知識,當時只是在書店里看得出神,寥寥數筆的小畫,簡單卻饒有詩意,感動著人心,再未過多的接觸。年齡漸長后加之本科階段的偶然的學習機會,適才又重新品讀先生的漫畫,其間良多趣味,不覺受益匪淺。
豐子愷先生出生在清末動蕩的時代,中國社會雖經歷過清末的混動,陸離,但值得慶幸是文藝思潮在民國時期更加呈現開放和包容的一面,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融合中出現了一大批富有思想且敢于創新的畫家,美學家,教育家,民國初在文化上呈現的清新、素樸、開放,豐先生其畫其文,正是具備這樣的氣質。眾所周知中國畫歷來重視“氣韻生動”,追求“詩書畫印”一體的形式美法則,從而使畫面達到一種意境,而用古時中國的意境來做一個比較的話。《詩品》中提到的中國文化境界:自然、典雅、沉著……細細推敲,先生的畫中都有,卻又大都不同,比如“沖淡”一品,先生的畫有“猶之惠風,在蕙在衣”之淡美,但還未到“飲之太和,獨鶴與飛”“脫有形似,握手已違”的極端虛玄之淡;亦如,在“精神”一品里“青春鸚鵡,楊柳樓臺”,但又未到“明漪絕底,奇花初胎”之精神,然這一境開頭兩句“采采流水,蓬蓬遠春”,豐子愷的畫比比皆是,但細細參詳,又覺得他畫中的“遠春”并不是去得如何之“遠”,而是近在眼前,滿是人間之情味。
我在讀《豐子愷畫譜》 、《豐子愷漫畫集》等相關書籍中發現先生的仰慕者和追隨者眾多,自然模仿學習者層出不窮,鮑慧和是先生最為器重的弟子,其畫風酷似豐子愷,老先生曾言:“……其畫之似吾筆,乃出自然,非普通模仿皮毛之可比也。”可惜天不假年,鮑慧和中年病逝,讓人惋惜。其后也有李毓庸、胡治均、豐一吟等畫家效仿豐先生書畫,他們雖然只是在題材上加以改變,形式未作創新,值得肯定的是,在一定程度上擴展了其漫畫的創作思路。但歸根到底,豐先生深切的人文情懷,身后的文學涵養,嫻熟的筆墨技巧,眾多學畫者很難望其項背。早在多年以前,就有人將其作品和效仿者的作品進行比較,誠然,一較即知高下,先生畫中的清氣,逸氣更勝一籌。在上世紀,學術界就討論過,關于豐子愷漫畫可學不可學的問題?版畫家楊可揚的的親身體會恰當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曾學過子愷漫畫,一度到癡迷地步,而后卻再未做過子愷漫畫式的繪畫,但對其濃厚興趣,始終不減,我曾責備自己錯學了子愷漫畫,并不是說他的漫畫不可學不能學,而是我學習過程在態度和方法的錯誤,徒有皮毛罷了。”我所欽佩的是:豐先生漫畫的意境并不玄妙出于人間之上,也不高逸遁入人世之外。沒有中國文化境界里向極端發展的氣質,也絕非中庸的信徒。作為一名由大家庭長大又終身生活在大家庭里的男性知識分子,他既不把守封建禮教,也不叛逆人倫;學佛寫文,卻沒有居士氣、名士氣,孤芳自賞而是全身心地天真爛漫。有認識了他的人驚訝地說,原來先生在生活中是嫉惡如仇的!這正是真正的天真,否則便墮為凡事只嘆上一個好字的胡蘭成了。
豐子愷先生將自己的漫畫歸為四相:古詩新畫、兒童相、社會相、自然相。其漫畫多表現出一種淡雅悠遠的意境,這種意境看似簡單卻很難捕捉,程度不夠就會使畫作流于平庸,但稍有逾越又會使人感覺矯揉造作:
《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是老先生的成名作。
豐先生待人處事在一個“清”字再加一個“和”字,他更是一個看重情誼的人。1924年,朱自清和俞平伯把豐子愷的《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發表在《我們的七月》,后來鄭振鐸淦釋這幅畫說:“雖然是疏朗的幾筆墨痕,畫著一道卷上的蘆簾,一個放在廊邊的小桌,桌上是一把壺,幾個杯,天上是一鉤新月,我的情思卻被他到一個詩的仙境,我的心上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畫題是出自宋詞人謝逸所做的《千秋歲·夏景》的最后一句,全詞是:“ 楝花飄砌,簌簌清香細。梅雨過,萍風起。情隨湘水遠,夢繞吳山翠。琴書倦,鷓鴣喚起南窗睡。 蜜意無人寄,幽恨憑誰洗?修竹畔,疏簾里。歌余塵拂扇,舞罷風掀袂。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是他眾多“古詩新畫”的代表作,可見其深厚的文學功底深厚,畫面簡單,著墨不多,卻把人間聚散終有時,良友盡散,言猶未盡,茶香猶存的意境表現的淋漓盡致。
《瞻瞻的底車》是先生兒童相部分的代表作之一。
這天真時時帶來一陣風,豐先生的畫有微風感,徐徐吹拂,就算是再高潮、戲劇化、再熱鬧的畫面,也因此有淡然歸于平靜的氣質,《阿寶赤膊》、《姐姐做媒人》,隨手拈來的幾幅便是這樣。至于《依松而筑,生氣滿屋》……更余味無窮。國畫講余味,但少有豐子愷先生這種康健清新的余味。
在先生的字里畫里,我最喜愛與孩子有關的。世間小兒女,花好月圓。豐子愷多兒女,卻認為朋友之情是一切人情的基礎,“并育于大地上的人,都是同類的朋友,共為大自然的兒女”,與常有父母以子女為自我的繼續是多么不同。終其一生,他主要與子女生活在一起,固然他天性勤懇、務實、平和,但那一家子小兒女童趣爛漫的綿綿不絕也著實給了他做長輩的福分,令他不論何種境況,都可于平常日子歷練赤子心腸,有度有節地面對外界。這是難能可貴的一種品質,反觀當代許多畫家,往往沒有如此的心境,追名逐利的人多了,往往失去了那份平淡天真。 當然,他的畫并不總是這樣的情形,菩薩覺有情,能觀照大千。豐子愷的畫和文字里一直有那個荒誕、愚昧、殘忍的中國,只是由一雙覺有情的眼觀照,得來的不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控訴和悲憤,而是平靜呈世相予你,萬望啟迪。
《關山月 》是他在抗戰其間創作的社會相之一。
1933年元旦,日本侵略者攻占山海關,豐子愷先生得之消息,悲憤不已,創作了《關山月》,山海關上飄揚者日本國旗,空中明月暗自垂淚,月猶如此,人何以堪,發人深省。
《都會之春》是他自然相的代表作。
豐子愷曾這樣說明他的漫畫與他的日常生活的關系:“我住在紅塵撲面的上海,看見無數屋脊中浮出一紙鶯來,恍悟春到人間,就作《都會之春》。“我在世間,永沒有逢到像你們這樣出肝出膽相示的人。世間的人群結合,永沒有像你們這樣的徹底地真實而純潔。”豐子愷寫道。這般心境之人,歲月必報之以柔情,如若不然其間辛苦折墮,也自有能量源源不絕。而他又時時以幾十年的離亂經歷、做慣了父親和教師的成熟男子的眼光,來觀照自己內心中這個小家伙,他筆下的字和畫就愈加清湛,一如那秋天里的春天。
豐子愷先生身上的閃耀的品格,正是我們這一代人所缺乏的,見賢方知思齊,無論是從文學修養還是繪畫技能方面,于我而言都是極度匱乏的,藝術的道路道阻且長,更需加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