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民族大學,甘肅 蘭州 730030)
【摘要】:蒲松齡創作的《聊齋志異》運用了微言大義的“春秋筆法”,通過“春秋筆法”與“天人感應”的結合,表達了作者對清廷的不滿,并通過各種細節暗示讀者《聊齋志異》是一本史書,應認真揣摩。
【關鍵詞】:春秋筆法;天人感應;史書;《聊齋志異》
“春秋筆法”是我國古代的一種歷史敘述方式和技巧,又稱“春秋筆法”或“微言大義”。它是孔子首創的一種文章寫法,是指寓褒貶于曲折的文筆之中,不直接表明作家自己的態度,并且在作品中灌注強烈的感情色彩。左丘明概括為“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1]。
在《聊齋志異·序》中,蒲松齡有“才非干寶,雅好搜神;意類黃州,喜人談鬼”[2]之語。就是說他自己不像干寶那般有才,能創作出偉大的《搜神記》,只是有著相同的愛好罷了。其實,作者一方面是對自身文采的謙虛,而另一方面則表明,自己寫作《聊齋志異》的初衷并非如干寶一般認為,這些靈異變幻之怪事,不是虛構出來暗含褒貶或娛人娛己的,而是確有其事的。緣由則是干寶親身經歷了哥哥干慶死而復生和其父之小妾在墓中十年不死的怪事,此后不再以怪異為異,“遂撰集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名為《搜神記》”[3],以“發明神道之不誣也” [3]。
蒲松齡透露自己創作《聊齋志異》的目的和蘇軾相同,這就不得不使人想起了經歷過“烏臺詩案”的蘇軾,本來順遂的人生與仕途,自此以后開啟了不斷遠謫的門閥。蘇軾雖賦性曠達,但是說他絲毫沒有怨恨和不滿,那也是不可能的。貶謫期間,蘇軾愛和兩類人交往,一類則是像芝上人曇秀、照僧、凈慈楚明長老、下天竺凈慧禪師思義、胡道士、陸道士等世外的僧侶道士,來通過談經論道,凈化身心的抑郁、不滿之氣,提高素養、開闊格局;另一類則是像幸秀才、龐安常、唐村老人等這類籍籍無名、于史無證村夫野老、書生士子。在他們口中,蘇軾常常能聽到一些奇聞怪談,通過對這些奇人逸事、奇聞怪談的整理,蘇軾將自身的不滿隱晦表現其中,于是才有了后人整理輯成的《東坡志林》。蒲松齡的“春秋筆法”在與干寶和蘇軾創作初衷的對比中有了第一層的提示。
之后蒲松齡又說《聊齋志異》是一本“孤憤之書”。這“孤憤”二字從何而來,難道只是緣起于《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孤憤,憤孤直不容于時也”的《孤憤》一書?很顯然,不是。在《聊齋自志》一開始,蒲松齡就提到了屈原,而屈原的《離騷》被稱為是“憂憤”之作,司馬遷的《史記》被稱為是“發憤”之作。這“孤憤”、“憂憤”與“發憤”中體現的是一種專屬文人的“不平則鳴”。在這里,蒲松齡進一步向讀者暗示,《聊齋志異》并非一般的文學讀物,它是和《孤憤》、《史記》、《離騷》有著一樣地位的經典之作,它記錄的是歷史、是現實,你們不能只看到里面的荒誕不經。作者還怕你不懂《聊齋志異》是一本史書,于是又在每一篇文章的結尾處加上一段來自于“異史氏”的評論。《史記》結尾有“太史公曰”,《漢書》、《前漢書》、《后漢書》、《前漢紀》結尾有“贊曰”,《列女傳》結尾有“頌曰”,《東觀漢記》結尾有“序曰”,由此觀之,《聊齋志異》結尾處的“異史氏曰”很明顯是對史書的模仿。史書要有根據和來歷,于是蒲松齡借異史氏之口,不斷給書中的神鬼狐妖找根據、找來歷,作者通過細枝末節不斷向讀者暗示一條信息,即《聊齋志異》是一部史書。
《聊齋志異》中“春秋筆法”的運用,主要是借助“天人感應”表現出來的,天人感應思想本源于《尚書·洪范》,孔子作《春秋》言災異述天道,到西漢時董仲舒據《公羊傳》集天道災異說之大成。董仲舒認為,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天能干預人事,人亦能感應上天。董仲舒把天視為至上的人格神,認為天子違背了天意,不仁不義,天就會出現災異進行譴責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會降下祥瑞以鼓勵。籍此思想,蒲松齡創作了許多人鬼小說來諷刺清廷。如《尸變》一篇,死尸復生,追逐生者這一類小說,古來有之,像宋代洪邁的《夷堅志》和明代凌濛初的《二刻拍案驚奇》中都有出現過,內容也大同小異。而作者又“新瓶裝舊酒”的原因無非要達到一種諷刺清廷的效果。既然是死人,那么就該沒有了活人的一切生命特征,為什么還會感知到外人,能起身對客人吹氣,還能目標準確地追到外人,一個“變”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種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這是異于正常情況的,符合了“天人感應”中所說的“異”,即非正常的,從而來諷刺皇帝統治不夠開明,因而降下災異。文章最后:“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歸,此情何以信鄉里?’宰與之牒,赍送以歸。”“赍”,有拿東西送人的意思,縣官給開了證明以后,還送東西給這位受驚的客人,大事化小之意明顯,進一步諷刺了黑暗的朝廷、官員的權錢交易等。
《野狗》片斷:
“于七之亂,殺人如麻。鄉民李化龍,自山中竄歸,值大兵宵進。恐罹炎昆之禍,急無所匿,僵臥于死人之叢,詐作尸。兵過既盡,未感遽出。忽見闕頭斷臂之尸,起立如林。內一尸斷首猶連肩上,口中作語曰:‘野狗子來,奈何?’群尸參差而應曰:‘奈何’!俄頃,蹶然盡倒,遂寂無聲。”
作者先交代了背景,正值于七造反,清政府鎮壓之際。“于七之亂,殺人如麻”,但是殺人如麻的究竟是誰,誰又是被殺的一方,作者并沒有點明。“鄉民李化龍”直接指出主人公是一個無辜的老百姓,但這老百姓卻“恐罹炎昆之禍”,“炎昆”有玉石俱焚之意,若清兵體恤、保護百姓,百姓怎么可能擔心遭受到這無妄之災?肯定是良莠不分,都慘遭殺戮。而且,在《亂離》篇中,清兵擄走了將要出嫁的小娘子劉女,進一步證明了清軍的是非不分,因而作者以異史氏的口吻評道:“炎昆之禍,玉石不分”,這是通過“春秋筆法”對清廷的第一重控訴,控訴清軍不分青紅皂白,燒殺劫掠的暴行已婦孺皆知。《公孫九娘》中“于七一案,連坐被誅者,棲霞、萊陽兩縣最多。一日俘數百人,盡戮于演武場中。碧血滿地,白骨撐天”,寥寥幾句又進一步證明了清軍的殘暴、血腥。之后,“闕頭斷臂之尸,起立如林”,又出現了尸體復活的場景,并且還能說話,說:“野狗子來了,怎么辦?”這“野狗子”是對清軍的直接謾罵,作者不能說出口的,借著被清軍殺掉的叛亂者的尸體說了出來。野狗尚知吸食死人腦髓,而清軍卻專門殺的是活人;對付野狗尚且有辦法,而對付清軍卻無可奈何。唯能得出的結論就是清軍比鬼更可怕,這是通過“春秋筆法”對清廷的第二重控訴。而通過死尸站立、說話等種種異象,想要告訴清廷的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百姓的不滿已到了敢怒不敢言的地步,再如此這般,肯定是亡國之象,但這話作者是萬不敢直接說出口的,所以用了“春秋筆法”,只待讀者自己去揭開這層神秘面紗,從而了解作者的一番用心良苦。
再看《瓜異》:
“康熙二十六年六月,邑西村民圃中,黃瓜上復生蔓,結西瓜一枚,大如碗”。
黃瓜蔓上能結像碗那般大小的西瓜,絕對是怪事一樁,除此之外,《地震》、《水災》等天災,同樣是作者認為天人感應下,上天給出的警示。
作者的“春秋筆法”和“天人感應”得到了極好的結合,所以說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刺貪刺虐入木三分”不但實至名歸,更是曲筆表現實,真正把《聊齋志異》的價值發揮到了最大,稱之為一本史書并不為過。
參考文獻:
[1]左丘明著,劉利譯注:左傳[M].北京:中華書局,2007.4.
[2](清)蒲松齡著,王皎譯:聊齋志異[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2.9.
[3](晉)干寶著,鄒憬譯注:搜神記譯注[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