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工商學院外國語學院)
【摘要】: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中美關系備受矚目。從碰撞沖突到合作共贏,幾經波折,中美關系之路并不平坦,“復雜”是其主要基調。認識和分析造成“復雜”背后的原因對兩國和諧共處、良性互動及建設新型合作伙伴關系具有重要指導意義。本文利用文學與電影這一承載歷史現象的媒介分析近百年中美關系的歷史發展進程,并通過評析華人與中國形象在電影與文學中的幾度起伏變遷,揭示中美關系的實質和內涵。
【關鍵詞】:中美關系;文學與電影;華人與中國形象
一、引言
美國大選已塵埃落定,兩黨候選人為入住白宮都曾提出各自的競選綱領,雖在諸多政策方面相去甚遠,但都不約而同地打出了“對華政策”牌。新當選總統特朗普在他的首次參選演說中23次提到中國。[1]他指責中國和墨西哥令美國人失業,他將會從中國、墨西哥和日本等國把工作機會“奪回來”。然而,在同一篇演說中又自行矛盾地夸起中國。這種對中國“又愛又恨”的心理看似矛盾,卻有其歷史淵源,了解這種現象下隱含的歷史因素對理解美國的對華政策,對中美關系的健康發展都大有裨益。從經濟政治等角度對這段歷史的研究,前人之述備矣,卻鮮有人從電影與文學的角度對這段歷史進行解讀。事實上,電影與文學中華人與中國形象的演變正是近百年中美關系的縮影。本文正是從這一視角入手,對這一時期電影與文學中的華人與中國形象進行歷史梳理。
二、發展歷程
(一)碰撞期
1848年美國加州淘金熱吸引了第一批華人遠赴重洋來到美國。淘金熱過后的經濟蕭條導致失業人員不斷增加,許多白人把失業原因歸咎于華人,民間開始出現排華浪潮。白人對華人的歧視和暴力行徑使一些有良知的作家始而震驚,繼而反思。馬克·吐溫就曾針對這種社會不公撰文批判。在其短篇小說《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出洋》(1870),講述了懷著去美國過“人人自由,人人平等,無人挨罵受氣”的幸福生活期望的華工艾送喜美夢破滅的全過程。艾送喜及其同伴在赴美途中遭受層層盤剝,到美國后又受欺凌排擠,向警察求救后反被投進監獄。馬克·吐溫以辛辣的筆觸諷刺了美國的種族歧視,表達了對華人的同情與支持。
但在當時,同情支持華人的作家畢竟是少數。出于對華人擠占白人工作崗位的不滿以及由于華人自身生活方式與西方文明格格不入所產生的誤解,大多數作家都對華人充滿惡意,華人所信奉的宗教,使用的語言,甚至聚居的街區都成為他們諷刺抨擊的對象。
美國作家布雷特·哈特筆下的中國人就是一副“異教徒”模樣。哈特在詩歌《誠實的詹姆斯的老實話》中塑造了隱藏在老實呆板面具下的詭計多端的華人阿辛。作者一開始便將罪惡屬性賦予阿辛,其名字Sin在英語中代表的是違背宗教或道德原則的惡行,暗示華人是與基督教義相悖的異教徒。這種異教徒形象在其短篇小說《異教徒李萬》 ( 1876)表現的更為突出,小說中“我”的隨從李萬是一個年僅十歲,“灰頭土臉,懷里揣著揣著丑陋的瓷像的小‘異教徒’”,后來被教會男孩們用石頭砸死,“臨死前胸口還揣著那座瓷像”。哈特筆下的李萬形象值得同情,但更多的美國人只關注到對華人的譏諷,只看到了其可笑與邪惡。
華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引發了美國人的好奇與嘲笑,作為華人聚居區的唐人街也難以幸免。美國作家威廉·諾爾在小說集《唐人街集景》(1892)中就向美國讀者描繪了一個道德頹敗,氣氛詭異的唐人街街景。《唐人街集景》由六篇小說組成,以重復的手法,分別講述了六個白人少女在唐人街的悲慘遭遇。小說中華人男子皆為擁有大筆不義之財的富人,皆是女主人公墮落乃至死亡的推手,作為故事背景的唐人街則充斥著邪惡墮落的陰霾。
這一系列對華人與東方文明的諷刺與憂慮到20世紀初逐漸發展成“黃禍論”。其的產生與中國國內的“義和團事件”緊密相關。義和團對西方文明顯而易見的排斥使西方世界產生了深深的恐慌,黃禍論開始在美國流行開來。杰克·倫敦就曾是“黃禍論”的主要宣揚者之一。作為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對深受排擠、處于弱勢的華人不僅沒有同情之心,還把華人視為可怕的入侵者。1904年他發表了《黃禍》一文,隨后又于1909年完成了《空前絕后的入侵》描述了在未來擺脫了日本統治后的中國人口倍增,開始侵略鄰國,“黃禍”使整個西方文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最后以美國等國家使用生化武器,種族滅絕中國,將其瓜分而告終。“黃禍論”的流行表現的不僅是美國人對華人與其爭奪資源的恐懼,更是西方文明面對古老東方的擔憂。
(二)磨合期
世紀之交,隨著排華浪潮逐漸消退,華人逐漸融入美國社會,在美國社會站穩腳跟。華人逐漸被塑造成熱愛和平,與人為善的形象。隨著華人與白人的接觸增多,隨之也產生了新的問題,華人與白人的通婚就引起了社會的廣泛爭議。伊迪絲·伊頓從婚姻角度入手,正本清源,力圖還原一個真正的唐人街與華人形象。她在其小說集《春香夫人》)( 1912)中所描繪的春香夫人是一位人如其名,令人如坐春風,善良機智的華人女性,她四處奔走為有緣人牽橋搭線,解決情感糾紛,婚姻難題。小說整體風格溫馨幽默,充滿溫情,起到了為華人正名的作用。
與此同時,美國熒屏上的華人形象也有所改觀,出現了由格里菲斯導演的《殘花濺血》(1919)講述了華人程環懷著“把微妙佛法傳播到盎格魯撒克遜的土地上的宏愿”,只身來到英國,當他的理想在殘酷的現實下破滅后,解救受暴虐拳擊手父親巴羅折磨的“殘花”露西成為其心愿。后二人墜入愛河,巴羅反對,將露西打死,前來解救露西的程環將巴羅射殺后,自殺殉情。電影中的程華慈悲善良、鐘情、充滿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宛如“東方的白馬王子”。
(三)丑化期
五四運動后在中國的外國特權受到了威脅。對此,美國人一方面對中國表現出尊重與同情,另一方面,對華人的恐懼也日益加深,對“黃禍論”的渲染也達到了新的高度。美國熒屏上出現了陳查理和傅滿洲這兩個截然相反的形象。陳查理是美國偵探小說家厄爾·德爾·比格斯筆下的華人探長,最早出現在《星期六晚報》(1925)的連載小說《沒有鑰匙的房間》中。后來改編成電影,也大受歡迎。他身材微胖,但行動敏捷優雅,且機智善良,說一口帶著濃重中國口音的洋涇汀英語。他說話常引用中國古代格言,“子曰”是他的口頭禪。誠然,這個形象仍存在對華人的戲謔與偏見,但整體來說是正面的。
但像陳查理一樣偏正面的華人形象少之又少,與陳查理相對應的傅滿洲博士反映了當時大多數美國人心目中的中國人形象。這個由英國小說家薩克斯·羅默在1913年創造出的邪惡博士首次出現在電影《神秘的傅滿洲博士》(1919)中。傅滿洲是集諸多邪惡因素于一身的危險人物,精通多種語言,智近乎妖,邪惡殘忍,培養了大批爪牙與死士聽其差遣,儼然邪惡世界的王。電影防佛暗示觀眾,華人雖聰明,但他們的聰明是邪惡有害的。在這一時期的電影里,華人不僅是詭計多端的邪惡博士,還是玩弄女性的惡棍。電影《閻將軍的苦茶》就描述了一個侮辱玩弄女性,排斥基督教的異教徒軍閥形象。總而言之,在這一時期,熒屏上的華人男性形象多是野蠻的異教,是反人類的禍患。
而女性形象從好萊塢華裔女星黃柳霜扮演的幾個角色可見一斑。在《巴格達竊賊》(1924)中,她是一個以卑微下賤的蒙古女奴形象做掩飾的女間諜;在《唐人街繁華夢》(1929)中,她是愛算計,用美色將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舞女;在《上海快車》(1929)中,她是精神麻木,被軍閥強暴后又殺人的妓女;在《龍女》(1931)中,她是女扮男裝殘忍狡詐的靈夢。總之,她出演的幾乎都是結局悲慘,蛇蝎心腸的壞女人,她自己都不禁感慨“我想我之所以離開美國,是因為我死太多次。可憐巴巴地死去好像已經成了我的絕活。”(郝吉思 2016)
(四)同情期
二戰中,中國人民的英勇抗爭,贏得了世界人民的同情和尊敬,美國也改變了對中國的態度,傅滿洲博士一度銷聲匿跡。根據美國作家賽珍珠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大地》(1937)登上了熒屏,向觀眾和讀者講述了農民夫婦王龍和玉蘭為生存而斗爭的故事,塑造了一對對土地充滿熱愛,溫和順從的中國農民夫婦形象,生動地展示了中國農民安土重遷的生存狀態。美國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在《西行漫記》(1937)向全世界報道了西北革命根據地的中國紅軍的真實情況,生動地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和工農紅軍的斗爭業績。
(五)敵對期
二戰結束后,在諸多因素的作用下中美關系急劇惡化,針對新生共產主義政權的“紅禍論”在美國蔓延開來。法國作家蘇珊·拉賓的《螞蟻山》(1950)在美國廣為暢銷。作者在前言向讀者講述了一個中國寓言 “苛政猛于虎”,影射中國政府實行的是“暴政”。其第六章《人民公社》對集體化運動的描述更是令人觸目驚心 :
“讓我們閉上眼睛將思緒移到中國的農村,睜眼看看那些投身“大集體”勞動,過著被共產黨設定好的生活的人們。……我們走進一間屋子,里面空空如也,沒有一絲有人居住的跡象。先前的房主早已搬至集體宿舍。房子里也沒什么家當,甚至連根木棍都找不到。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搬到公社的集體宿舍去了。……自然,這兒也聽不到有孩子的聲音,他們被送到托兒所去了,直到八歲才能離開。……”[2]
《螞蟻山》在美國的暢銷加劇美國對紅禍的恐慌,麥卡錫主義興起,已銷聲匿跡的傅滿洲再度復活。隨著反共浪潮的擴大,許多作家不堪壓力。賽珍珠也寫起了反共小說。先后創作了《北京信札》(1957)《撒旦永不眠》(1962)。將新政權描繪的專制而殘暴,對意欲掙脫其控制的人肆意迫害。
(六)蜜月期
七十年代中美關系逐漸解凍。面對美國自身困境,一批激進主義者開始向紅色中國尋找希望。他們眼中的的中國,宛如一個紅色天堂(周寧 2003),不僅取得了工業與科技上的進步,在道德上也樹立了新的高標。在這里人們熱愛集體,大公無私,勇于奉獻,熱愛勞動,中國宛如一個人人平等社會典范。此時美國人心中的中國人是英雄,是力量的象征。李小龍與中國功夫登上了美國的熒屏。在電影《龍爭虎斗》中他是力戰群敵的功夫高手,是救眾人于危難之中的救星。
(七)冰點期
由于中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以及中美關系的正常化,中國的形象日趨正面化。但出于意識形態的對立及對日益強大的中國的忌憚,中國威脅論開始興起。1989年的“六四事件”后,外媒的惡意夸大和歪曲使這種言論廣泛傳播。
美國紐約時報記者紀思道在《中國覺醒》(1994)造謠抹黑中國。其中《冤鬼怨魂》《向錢進》《血與鐵》(李希光等 1996)等題目無一不充滿詭異氣氛。作者用煽動的口吻,把北京描繪的宛如人間地獄,而政府則成了壓迫民主的暴政。
哈里森·索爾茲伯里也加入了丑化中國及我國領導人的大潮。先后寫作《天安門日記:在六月的十三天里》(1989),《新皇帝:毛鄧年代的中國》。在后者作者力圖將兩位領導人的日常生活與“龍位”聯系在一起。主席研讀《資治通鑒》的愛好被寫成研習“帝王術”,開國大典被稱為加冕儀式。如果說紀思道和索爾茲伯里是從把中國描繪成專制統治下的人間地獄入手來抨擊中國的話,那特里普利特與愛德華·延伯萊克合著的《鼠年》(1998)及《紅龍躍起》(1999)則通過把中國做成美國的“假想敵”,來宣揚中國對美國的間諜活動及日益強大的軍事力量對美國安全的威脅。
(八)新時期
進入21世紀,雖然“中國威脅論”的聲音時隱時現,但美國等西方國家的主流媒體的“中國責任論”的呼聲越來越高。中國與華人的形象日益多樣化、立體化,不再是簡單的好與壞,善與惡。中國與中國人也成了拯救世界打敗邪惡組織的救星。《2012》(2009)中面對世界末日的到來,中國的大集體精神被宣傳為唯一能完成現代“方舟”建造工程的現代精神;《基本演繹法》中福爾摩斯的得力助手瓊·華生,《神盾局特工》里身手矯健、冷靜縝密的女特工May就分別由華裔女演員劉玉玲及溫明娜出演。中醫,熊貓,中餐,功夫等中國元素也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美劇和電影中。《老友記》《生活大爆炸》等美劇就多次出現主角說中文,聚在一起吃中餐外賣的情節。
三、小結
習近平曾引用鄧小平的理論“摸著石頭過河”來論述中美關系。文化作為眾多“石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為中美新型伙伴關系的建設提供了重要的歷史借鑒,作為文化的一部分,對文學與電影中華人與中國形象變遷的研究對摸索出一條新型中美關系之路必將大有裨益。
注釋:
[1]揭秘美國異類總統參選人特朗普:我總能擊敗中國,新浪財經,2015-10-7。
[2]THE Anthill: The Human Condition in Communist China, P100-10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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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郝吉思. 黃柳霜: 從洗衣工女兒到好萊塢傳奇[M]. 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16: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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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馬克·吐溫. 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11] 周寧.東風西漸:從孔教烏托邦到紅色圣地[J]. 文藝理論與批評, 2003 (1):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