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語文教學中倡導的研究性閱讀教學,現代文本意義解讀正向多極、多元發展。教師需要掌握一定的現代解讀方法,才能真正提高學生的閱讀欣賞水平。在研究性閱讀教學中,我曾經對曹禺的劇本《雷雨》進行了研讀嘗試。《雷雨》這一在中國現代文學史占據著重要地位的文學劇本,一直是中學語文教材中的重要篇目。通過研讀,使學生獲得了多極的文本意義,對劇本的賞析也更為真切、更為全面。
一、解讀作者多變的創作意圖
曹禺在《雷雨》公演時稱:“《雷雨》可以說是我的‘蠻性的遺留’,我如原始的祖先們對那些不可理解的現象睜大了驚奇的眼。……感情上《雷雨》所象征的對我是一種神秘的吸引,一種抓牢我心靈的魔。”并明確表示,劇本雖然寫了罷工,“但決非一個社會問題劇”。后來出版專集,曹禺在《雷雨·序》里又說:“也許寫到末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來推動我,我在發泄著被抑壓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追認《雷雨》是“暴露大家庭的罪惡”的社會問題劇。解放后出版的《曹禺選集》(1951年開明書局出版)有意將周樸園改為買辦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突出他與工人階級的矛盾,作者的創作意圖又一次發生變化。雖然,我們從作者的出生、經歷等外部證據中,可以推斷出當時的作者不是階級論者,但光靠這些是不足以與作者“親口所說”相抗衡的,這多變的“作者意圖”動搖了傳統的作者理論。于是我們的教材的提示也單一的承襲了這“親口所說”。然而當進入作品理論的解讀范疇,轉向尋求作品“內部證據”時,通過對《雷雨》劇本的整體閱讀,然后再與局部進行比較,我們就發現強化了階級矛盾后的局部中,最終揭示出來的并不是工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階級對立,而是那種讓人感到撕心裂肺般痛的父子之間已不可調和的對立,揭示的是劇中人物命運的殘酷性,目的與手段的關系不能顛倒。于是我們知道關于創作意圖,曹禺在《雷雨·序》中的回答應該是真實的:“我以為我不應該用欺騙來炫耀自己的見地,我并沒有明顯地意識著我是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些什么。也許寫到末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流來推動我,我在發泄著被抑壓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然而在起首,我初次有了《雷雨》一個模糊的影象的時候,逗起我的興趣的,只是一兩段情節,幾個人物,一種復雜而原始的情緒。”當然,文本意義的解讀,又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讀者的閱歷與讀解能力,其結論也往往因讀者而異。所以,此時的解讀又體現了讀者理論所要揭示的內涵。
二、解讀立體、多彩的人物形象
《雷雨》一劇中八個人物,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血肉,自己的靈魂:魯貴的猥瑣、卑賤、粗俗、圓滑;侍萍的靜慧、自尊和柔弱外表下的剛強;大海的正直、倔強、勇敢和魯莽;四鳳的美麗、健康、純真和柔弱;周沖的善良、可愛和純潔……真實似可觸摸。黑格爾總結希臘悲劇以來的戲劇藝術在人物性格典型化方面積累的帶規律性的經驗時指出:“人物的特點就在于他不僅擔負多方面的矛盾,而且還忍受多方面的矛盾,在這種矛盾里仍然保持自己的本質,忠實于自己。”《雷雨》劇本中的周樸園、周萍、周繁漪的性格復雜而多彩,真正立體地立于劇本之中打動人心。
從文本中解讀周樸園,我們便可以知道,周樸園是一個出身于封建世家的野心勃勃的礦業資本家。年輕時留學西歐,受過歐風的熏陶。他身上最深刻地反映出中國的資產階級和封建文化意識的深刻聯系,他的不覺自私的自私與他的不覺虛偽的虛偽,他為金錢的不擇手段,他的專制、冷酷,壓迫和扼殺著人性。同時也有虛怯溫情的一面,他對侍萍的感情也并非虛假,他確實有愧于自己“始亂終棄”的行為,30年來才一直讓房間保持著侍萍早年的布置和裝飾,保存著30年前侍萍為他親手縫制的衣服等,這壓在箱底的舊衣服是他塵封在心底的那份溫情。人物之所以寫得豐滿生動、真實而令人信服,就是由于在這個侍萍、繁漪悲劇的直接造成者以及周萍、周沖、四鳳等年青一代悲劇的間接造成者的周樸園身上,作者賦予他自私、冷酷、虛偽、專制的同時,并沒有抹去他的虛怯、溫情。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周樸園這典型的性格既造成了他人命運的悲劇,也造成自身命運的悲劇。
《雷雨》中的周繁漪有著“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強烈個性,是最具“雷雨”性格的人物。她的復雜心理交織著錯綜矛盾的情感,在她那具有魅力的卻未免有些陰鷙可怖的性格中,折射出封建專制環境的沉重壓力——那種把一個女人美麗的心靈扭曲得令人震驚的精神虐殺。對繁漪而言,無自由,毋寧死。可她這個“中國舊式女人”無法選擇到更好的叛逆的方法和途徑,“她毫不猶疑地踏著艱難的老道,她抓住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夢救出自己”,“她不悔改,她如一匹執拗的馬”,進行困獸欲斗的反抗,她不甘心,她以摧毀一切的力量發起進攻,進行報復。這一切當然注定只會加大悲劇的的濃度,最終繁漪“如一匹跌在沼澤里的羸馬,愈掙扎,欲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可是像繁漪這樣敢于沖破一切桎梏去反抗專制追求個性解放的行為卻已使她超越了“舊式女人”的范疇,成了新文學人物畫廊中典型的“這一個”。
周公館的大少爺周萍,是曹禺筆下又一個成功的典型。他生活在周樸園的專制、專橫的陰影下,就如同一棵病懨懨的弱草。他蒼白、怯懦、空虛、脆弱,他沖動而缺乏勇氣,悔恨侵蝕著他的靈魂,他不可能救出在井底苦苦掙扎的繁漪,他甚至無法自救,于是,“他抓住了四鳳不放手,想由一個新的靈魂來洗滌自己。但這樣不自知地犯了更可怕的罪惡,這條路通向死亡。這個人物的典型,在某種意義上更具有悲劇的審美意義。
三、解讀高度曹禺化的結構藝術
在解讀曹禺的過程中,我們了解到希臘悲劇、易卜生戲劇對曹禺戲劇創作的影響。我們通過研讀易卜生戲劇,特別是通過對易卜生的《群鬼》與曹禺的《雷雨》比較閱讀,我們則又發現了《雷雨》的結構藝術的確得益于易卜生的劇作結構經驗。《雷雨》為了表現其主題的需要,采用了便于使矛盾沖突強化、集中的閉鎖式結構。劇本以三十年前的矛盾為起因,從一天的沖突下筆,待大幕拉開,早已“山雨欲來風滿樓”,悲劇的發生只是三十年來矛盾發展的結果。整部劇以現在的戲引發過去的戲,又用過去的戲來推動現在的戲。過去的戲,為現在的戲提供了基礎和背景,規定了情景氛圍。三十年前周樸園對侍萍母子的遺棄,導致了三十年后雷雨中的這場悲劇。而三十年前的矛盾被今天的沖突所引出:繁漪的追蹤、報復,引來了侍萍,往事恩怨則通過侍萍與周樸園見面后的對話、獨白而牽出。于是,劇情突轉,一場悲劇便不可避免地發生。從表面上看這確有易卜生《群鬼》中“父親造的孽,要在兒女身上遭到報應”的“自然法則”。
然而,作者在《雷雨》的結構創作中并非刻意追求簡單的“自然法則”。為了讓充滿巧合的劇情,糾集更多的矛盾,集聚更多的內在容量,曹禺在藝術結構上更著力于表現劇中人物間的強烈的心靈交鋒和人物內心的自我沖突。侍萍逼四鳳在雷聲中發誓永不見周家人,就充滿了緊張強烈的心靈震撼力和扣人心弦的戲劇性。這種妙手天成的結構使《雷雨》突破了易卜生戲劇結構的局限,從而創造高度曹禺化的結構藝術。
《雷雨》是二十三歲的曹禺的天才創造,它是中國現代戲劇史上的里程碑式的傳世之作。引導學生對此進行研究性閱讀,能讓學生產生更多的感受和感慨,能讓學生真正領會名作的精髓、名家的風范,進一步提高學生解讀名作、佳作的能力。